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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电话的号码,我记了又删

    那串数字,我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。138,后面是什么来着?你看,我这记性。明明在手机里输了又删,删了又输,少说也有十几遍,可这会儿真要完整背出来,中间那几位还是打了磕绊。就像小时候背古诗,明明烂熟于心,一紧张就卡在某个词上,急得手心冒汗。

    我和他的故事,就是从这串号码开始的。

    那是2018年秋天,我因为工作调动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。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时,天已经黑了,雨下得正紧。我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,等了将近半小时,一辆白色轿车才缓缓停在我面前。

    “是尾号9078的乘客吗?”他摇下车窗问。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,我看不清他的脸,只听见声音很温和。

    我钻进车里,一股暖意扑面而来。“师傅,去锦江小区。”

    他应了一声,熟练地打转向灯。车里放着很轻的音乐,像是钢琴曲,但被雨声盖住了大半。我靠在座椅上,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,心里空落落的。新工作、新环境,一切都那么陌生。

    “刚来这儿工作?”他忽然问。

    我愣了一下,“嗯,今天刚报到。”

    “听口音不像本地人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猜是北方来的。”

    就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。他告诉我他姓陈,跑网约车两年多了。“这工作自由,”他说,“想多赚点就多跑几单,累了就早点收工。”

    雨越下越大,雨刮器来回摆动,前方的路时隐时现。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,我看见他左手腕上戴着一串木珠,深褐色的,每颗珠子都磨得发亮。

    “这手串有些年头了吧?”我随口问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了看,手指轻轻抚过珠子,“十二年啦。女儿出生那年请的,保平安。”

    说到女儿,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。小姑娘今年十二岁,上六年级,喜欢画画,特别是画猫。“我们家养了三只猫,都是她非要养的。”他笑着说,眼角堆起细细的皱纹,“每次我收工回家,不管多晚,她都要跑出来问我吃没吃饭。”

    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宠溺。那是一种父亲特有的,混合着骄傲、疼爱和一点点无奈的语气。

    快到小区时,我手机突然没电自动关机了。我翻遍背包也找不到现金,尴尬得不行。

    “陈师傅,我手机没电了,付不了款。要不您等我一下,我上楼取现金?”

    他摆摆手,“没事,下次再说。这大雨天的,别折腾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行,”我急了,“您把电话号码给我,我充上电就转给您。”

    他犹豫了一下,报出了一串数字。我赶紧从包里找出笔,在手心上记了下来。墨水被雨水洇湿了些,但还能看清。

    这就是那串号码的第一次出现——写在我的掌心,被雨水和汗水微微晕开。

    回到家,充上电,我第一时间加了他微信,把车费转了过去。他很快收了,回了个笑脸:“安全到家就好。”

    我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乘车经历,过去了也就过去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一周后,我又叫到了他的车。

    那天早上我赶着去开会,在小区门口等车时,远远看见那辆白色轿车驶来。上车后我们都愣了一下,然后同时笑了。

    “这么巧?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是啊,太巧了。”

    这次路上没那么堵,我们聊得更多。他告诉我,他以前是开印刷厂的,后来行业不景气,厂子关了。“欠了一屁股债,”他说得很平静,“还好房子保住了。开网约车虽然辛苦,但踏实,一分一毛都是干净的。”

    我注意到他说话时总是不急不缓的,像秋日里缓缓流淌的溪水。遇到加塞的车,他从不骂骂咧咧,只是轻轻点一下刹车;有行人横穿马路,他会早早减速,摆手示意对方先过。

    “您脾气真好。”我忍不住说。

    他笑了,“年轻时候也急,后来明白了,急有什么用?该慢的时候就得慢。”

    第二次下车时,我说:“陈师傅,要不咱们留个电话吧,以后要是需要用车,我直接联系您,省得平台抽成了。”

    他爽快地答应了。于是那串号码正式存进了我的手机通讯录——陈师傅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我确实经常坐他的车。早上赶时间,晚上加班,周末去超市采购,只要需要用车,我都会先给他发个微信。有时候他正好在附近,很快就到了;有时候他在城另一头,会告诉我大概要等多久。

    渐渐地,我们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朋友。他知道我是做设计的,经常会问我一些关于审美的问题:“我女儿想学画画,你说报哪个班好?”“家里想重新刷个墙,什么颜色显得亮堂?”

    我也会跟他聊聊工作中的烦恼,生活的琐事。他总能给出很实在的建议,不花哨,但管用。

    “人这一辈子,不就是遇到问题,解决问题嘛。”这是他常说的话。

    有一次,我因为一个项目出了纰漏,被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。坐在他车上,我情绪低落,话很少。

    他察觉到了,等红灯时从旁边拿出一个橘子递给我:“尝尝,挺甜的。”

    我剥开橘子,清新的果香在车里弥漫开来。

    “遇到不顺心的事了?”他问。

    我简单说了说。他安静地听着,不时点点头。

    等我说完,他说:“我开印刷厂那会儿,有一次接了个大单,客户要得很急,我们连夜赶工。结果因为太着急,有一批货的颜色全印偏了。客户很生气,不仅要退货,还要我们赔偿损失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”
    “能怎么办?认错,重印,赔偿。那一次把我前两年赚的钱全赔进去了。”他笑了笑,“但现在回头看,那件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。人不能太贪心,接不住的活儿别硬接;出了问题要认,要改,别找借口。”

    很简单的道理,但从他嘴里说出来,就特别有说服力。因为他真的经历过。

    车子快到公司时,他说:“你看窗外那棵树。”

    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是一棵老槐树,树干粗壮,枝叶茂盛。

    “去年台风,它被刮断了好几根大枝桠,”他说,“我们都以为它活不成了。你看现在,不是又长出新叶子了?”

    我望着那棵树,忽然觉得心里松快了些。

    2019年春天,我有将近一个月没坐过他的车。发微信问他,他说老婆住院了,他得去医院照顾。

    “严重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老毛病,胃炎。”他回得简短。

    又过了两周,他主动联系我,说可以出车了。我正好要去城西办事,就约了他的车。

    见到他时,我差点没认出来。他瘦了一大圈,眼袋很重,头发也白了不少。

    路上,他告诉我,他老婆的病比想象中严重,是胃癌。“还好发现得早,做了手术,现在在化疗。”

    我说了些安慰的话,但感觉都很苍白。

    他倒反过来安慰我:“没事,能治。医生说了,早期,治愈率很高。”

    那段时间,他一边跑车,一边照顾妻子和女儿。我经常能看到他发朋友圈,有时是妻子化疗后呕吐的照片(配文“今天反应比较大”),有时是女儿得了绘画比赛奖状的喜悦(“闺女真棒”),更多的是深夜里空荡的街道(“收工,明天继续”)。

    我注意到,他手腕上那串木珠不见了。有一次忍不住问了。

    “医院里消毒水太频繁,绳子快磨断了,”他说,“收起来了,等老婆出院再戴。”

    说这话时,他眼睛看着远方,目光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。

    2020年疫情来了。城市按下了暂停键,所有人都被困在家里。那段时间,我们经常在微信上聊天。他告诉我,他报名当了社区志愿者,帮忙运送物资。

    “你不怕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怕啊,怎么不怕。”他发来一段语音,背景音是街道上的风声,“但我身体好,闲着也是闲着。那些不会用手机的老人,总得有人给他们送菜送药吧。”

    有一次,他给我发来一张照片。他穿着防护服,站在小区门口,手里拎着两袋蔬菜。虽然戴着口罩,但我能认出他的眼睛——笑起来弯弯的,眼角的皱纹像阳光的射线。

    解封后第一次坐他的车,我发现他车里多了一个相框,是他和妻子女儿的合影。照片上,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。

    “老婆恢复得怎么样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挺好的,上次复查,医生说指标正常。”他语气轻松,“就是头发还没长出来,天天戴着帽子。”

    我们都笑了。

    去年夏天,我买了车,就很少坐网约车了。但我和陈师傅还保持着联系,逢年过节会发个问候,朋友圈里互相点个赞。

    上个月,我因为车送去保养,又叫了一次网约车。站在路边等车时,我下意识地翻看通讯录,找到了“陈师傅”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。我知道,即使我叫了他的车,他也不一定正好有空。而且,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远不近的联系——知道他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,平平安安地生活着,就很好。

    车来了,是一辆我从没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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