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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累坏了吧？”我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公文包，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个立在一旁的拉杆箱上瞟。
他笑了笑，没说话，只是弯腰，“咔哒”一声打开了箱子。果然，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式各样的盒子、袋子，几乎占了他大半个行李箱的空间，几件叠好的衬衫被可怜巴巴地挤在角落。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。
他总是这样。一年里总有好几个月在外面奔波，天南地北地跑。可无论去到哪里，无论行程多紧、多累，他心心念念的，似乎从来不是当地的风景名胜，而是哪条老街藏着老字号的点心，哪个巷子深处有口碑极佳的特产。他的手机备忘录里，有一个专门的列表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的，全是我随口提过、或者多吃了一口的零食和口味。
你看，这一大包，是苏州的枣泥麻饼。白净的油纸包着，圆圆的饼子，烤得微黄，上面密密麻麻地撒着芝麻。他记得我最爱枣泥那细腻温润的甜，说是不像豆沙那样发沙，也不像莲蓉那样过于滑腻。枣泥的甜，是带着一丝果酸回味的，是厚实的、有底蕴的甜。他一边拆开包装递给我一个，一边说：“你尝尝，这家是观前街的老店，我排了快半小时的队呢。老板说，他们家的枣泥都是去核后手工炒制的，一点添加剂都没有。”我咬一口，外皮酥松，内馅果然绵密，浓郁的枣香瞬间在口腔里化开，甜得恰到好处，一点也不粘牙。我能想象出，在细雨蒙蒙的江南，他撑着伞，挤在游客和本地人中间，耐心等待着，只为给我带回这一口最地道的甜。
旁边那个印着漂亮花纹的铁盒子，是厦门的馅饼。他特意挑了绿豆和芋泥两种口味。他知道我怕腻，所以绿豆馅的必定是清甜爽口，能吃到细细的绿豆沙质感；而芋泥的，则香滑浓郁，带着淡淡的紫色，吃在嘴里，是温柔的、软糯的幸福感。他说：“那家店就在鼓浪屿码头对面，你上次去不是说没吃够吗？这次我给你多买了两盒。”我看着他眼里的血丝，知道他为了赶早班机，肯定又没睡好。可他记得，记得我几年前一句无心的遗憾。
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——成都带回来的麻辣牛肉干，他嘱咐我：“这个辣，你一次少吃点，解解馋就行”；西安买的贵妃饼，小小的，酥得一碰就掉渣，他说里面的糖馅是用桂花和核桃仁调的，特别香；甚至还有一包来自内蒙的奶疙瘩，他说尝着酸酸甜甜的，觉得我会喜欢这种新奇的味道……
我每拿起一样，他就在旁边絮絮地叨叨着它的来历，是在哪个城市买的，排了多久的队，店家是怎么夸耀自家东西的。他的讲述里，没有旅途的疲惫，没有奔波的抱怨，只有一种如数家珍的喜悦和满足。
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滴在那块还没吃完的枣泥麻饼上。
他慌了神，连忙抽了纸巾给我，“怎么了？不好吃吗？还是……太甜了腻着了？”
我使劲摇头，哽咽着说不出话。
不是的，不是东西不好吃。是这些东西，太好吃了，好吃到让我心疼。这一箱子，哪里是普通的特产啊？这分明是他用脚步丈量过的城市，是他用耐心排过的长队，是他把我所有的喜好都默默刻在心上，然后不辞辛劳地、一件一件为我搬运回来的、沉甸甸的爱意。
他不在家的日子，我偶尔也会觉得孤单，也会抱怨他不能时常陪伴。可每当看到冰箱里他上次带回来的、我还没吃完的腊肠，或者柜子里存放着的、来自另一个城市的茶叶，那种孤单就会被一种坚实的温暖所取代。他的爱，或许少了些朝夕相处的浪漫，却化作了这四面八方、五花八门的食物，实实在在地填满了我的胃，也填满了我的心。
我记得有一次，他去了一个以糕点闻名的小城，回来时兴冲冲地拿出一盒雪白方正的云片糕。我尝了一口，觉得太干，不太喜欢，只吃了小半块就放下了。他当时没说什么，眼神里却有一闪而过的失落。后来我才知道，他为了买那家最正宗的云片糕，转了三次车，走了很远的路。从那以后，他带回来的东西，就几乎再没有失手过。他像个最用功的学生，把我的口味偏好研究得透彻无比。
我一样一样地把箱子里的“宝贝”拿出来，在茶几上摆开，五颜六色，琳琅满目，像一个小型的全国特产博览会。他看着这“展览”，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得意又欣慰的笑容。
“够你吃一阵子了。”他笑着说，声音里带着长途旅行后的沙哑。
我走过去，紧紧抱住他，把脸埋在他还带着外面风尘的衬衫里。那枣泥的甜、芋泥的香、牛肉干的辣……所有味道仿佛都汇聚在一起，融合成一种独一无二的、属于他的气息。
千山万水，他都替我走了；酸甜苦辣，他都为我尝了。最后，他只把那些最合我心意的、最甜的、最好的部分，精心挑选出来，完好无损地带回到我面前。
这世间最美的情话，或许不是“我爱你”，而是“我记得你爱吃什么”。他的心里，装着一张大大的中国地图，而这张地图上，每一个闪闪发光的坐标点，连成的，都是通往我心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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