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我知道,他不会了。
这件外套,成了他留在这个家里最固执的一个影子。我没有刻意去动它,起初是没心情,后来,是不敢,再后来,竟成了习惯。它就那样保持着一种他留下的姿态,袖子一只随意地搭在椅背,另一只垂下来,口袋里似乎还装着他的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。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最后一次脱下它时的动作——大概是一天工作结束,有些疲惫地,随手那么一摘,并未想过这会是一个仪式般的定格。
衣服上,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。不是香水味,他不用那些。是一种混合了淡淡的烟草、他惯用的洗发水,还有一点点阳光晒过的、属于他自己的、干净的男人味道。刚失去他的那几个月,我常常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把脸深深埋进那件外套的肩线处,拼命地呼吸,试图从那日渐消散的味道里,抓住一点什么实在的东西。那味道像一根极细的丝线,牵着我,让我不至于在悲伤的洪流里彻底沉没。有时候,我会觉得那只是我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,但它又那么真切,真切到让我心痛。
看着这件外套,我的思绪总能飘得很远。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,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,冬天暖气不足,他总爱把这件外套披在我身上。那外套又宽又大,把我整个儿裹住,带着他的体温,比什么羽绒服都暖和。我们会挤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,我的手脚冰凉,他就一边笑话我,一边用他温热的手掌给我捂着。那件外套,就像一个小小的、移动的家,无论在哪里,只要披上它,我就觉得安稳。
后来,日子慢慢好了,我们买了这间有书房的房子。他工作越来越忙,常常在书房待到深夜。我夜里醒来,看见书房门缝下透出的灯光,心里是踏实的。我会给他热一杯牛奶端进去,他总是从满屏的文字里抬起头,推推眼镜,对我抱歉地笑笑,说“马上就好”。那时,这件外套就搭在他坐着的椅背上,像一个沉默的伙伴,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为我们的未来奋斗的夜晚。它见证过他的专注,他的疲惫,或许还有他偶尔遇到难题时的焦躁。衣服的肘部,因为长期伏案,已经有些微微发亮,起了些小小的毛球。那上面,有他生活的痕迹。
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从这件外套,或许就能看出一二。它不是名牌,款式也极其普通,但他穿了很多年。他念旧,东西用惯了就不舍得换,对人也是。我们在一起二十年,他从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,变成了一个鬓角有些许白发的中年人,可对我的那份心意,从未改变过。这外套的袖口,有一处不显眼的脱线,是我某次心血来潮说要给他缝,他却怕我扎着手,总说“没事,又不影响穿”,一直拖了下来。如今,那小小的裂口还在,像我心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。
他走得太突然了。一场意外,带走了所有“以后”。没有临终的嘱托,没有病榻前的告别,什么都没有。所以,这间书房,这把椅子,这件外套,就成了他最后存在过的证明。它们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,承载了他生命的尾声。我有时会想,他最后一次坐在这里,在想些什么呢?是在规划我们即将到来的假期?还是在为女儿的学业操心?或者,只是单纯地在处理一份枯燥的文件?我永远不得而知了。这件外套,成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,也是永恒的谜语。
朋友们都劝我,说“收起来吧,看着多难受”。我也试过。有一次,我下定决心,走到椅子前,伸出手,已经触碰到那柔软的羊毛料子了。可就在那一刻,我心里猛地一抽,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。我害怕一旦把它收进衣柜,就等于承认了,这个家,再也没有那个随时会穿上它的人了。就等于抹掉了他最后一点鲜活的、触手可及的印记。于是,我的手又缩了回来。就让它在那儿吧,至少,在我的心里,他可以永远只是“暂时离开”一会儿。
现在,我依然每天都会推开书房的门。有时是去擦擦桌子,有时是去给绿植浇水。那件灰蓝色的外套,依旧在原来的地方。阳光好的下午,光线会斜斜地照进来,给它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,那些细小的纤维在光柱里轻轻浮动。我不再像以前那样,总是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伤里了。时间,终究是仁慈的,它让尖锐的痛楚变得钝重,成了心底一块沉甸甸的、但可以与之共存的基石。
我看着它,心里是平静的忧伤,还有温暖的怀念。它不再仅仅是一件物品,它是我和他共同岁月的切片,是我们之间无声的对话。它提醒我,他曾那样真实地、温暖地存在过,用他的方式,爱了我那么久。
椅子上的外套还在,就好像,他从未真正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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