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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，这么说其实不准确。在那之前，我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——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，他总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衬衫；在食堂排队打饭时，他习惯性地推一下眼镜；在校园的林荫道上，我们甚至擦肩而过好几次。我知道他是物理系的，比我高一级，知道他喜欢在周三下午去三楼东边的阅览室，知道他看书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。
但这些零碎的印象，都像是黑白照片，直到那天才有了色彩。
那是大二深秋的一个下午，我在图书馆赶一篇怎么也写不出来的论文。窗外梧桐树的叶子正一片片飘落，我的心情也跟着往下沉。就在我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时，他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走过来，在我对面的空位坐下。
我们互相点了点头，算是打过招呼。然后各自埋头看书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听到轻微的“啪”一声，抬头看见他正有些慌乱地扶起打翻的水杯——水洒在了他刚借来的书上。那本书看起来很旧了，封皮是深蓝色的，烫金的字迹已经模糊。水正顺着书页往下淌。
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。他接过时，我们的手指短暂地触碰了一下。
“谢谢，”他小声说，声音里带着歉意，“这是图书馆最后一本了……”
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吸干书页上的水珠，动作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，忽然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严肃的学长，此刻竟像个弄坏了心爱玩具的孩子。
就在书页差不多处理完的时候，他抬起头，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该怎么形容那个笑容呢？
它先是出现在眼睛里——那双总是微微眯着的、认真得过分的眼睛突然舒展开来，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，像是阳光在水面投下的粼粼波光。然后笑意慢慢扩散到整个脸庞，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，既不是礼貌性的微笑，也不是夸张的大笑，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、温暖的、带着感激和一点点不好意思的笑容。
就在那一刻，窗外恰好有一缕夕阳斜射进来，金黄色的光斑落在他微微卷曲的发梢上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后面的那片麦田，初夏时节，麦浪在风中起伏，阳光洒在上面，就是这样的颜色，这样的温暖。
我愣住了，手里还捏着半包纸巾。
后来我常常想，为什么一个笑容会让我有如此强烈的反应？也许是因为在那个焦虑的下午，在那个被论文折磨得快要放弃的时刻，这个笑容像一束光，毫无预兆地照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它让我相信，生活中总会有不期而遇的美好。
从那天起，我开始留意他的笑容。
在食堂，他遇到熟悉的同学，会笑着招手，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；在操场，他打完篮球下场时，汗水顺着脸颊流下，他会仰头大笑，喉结随着笑声轻轻颤动；在自习室，解出一道难题后，他会对着草稿纸露出一个满意的、浅浅的笑容，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作品。
每一个笑容都不同，却又都带着同样的真诚。
有一次，我们在图书馆又碰面了。这次他主动坐到了我旁边。临走时下雨了，我们都没带伞。他脱下外套举在我们头顶，说：“跑吧？”
我们就这样在雨中奔跑，踩着积水，溅起一朵朵水花。跑到宿舍楼下时，两个人都湿透了。他看着我滴水的刘海，突然笑了。那是和第一次完全不同的笑——更肆意，更鲜活，眼睛亮晶晶的，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。我看着他，也忍不住笑了。那一刻，所有的拘谨和陌生都消失了，我们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。
后来我们真的成了朋友，然后，成了恋人。
他告诉我，那本被打湿的书是《费曼物理学讲义》，是他找了很久的版本。我说，幸好我带了纸巾。
我们一起度过了大学剩下的时光。春天去郊外看油菜花，他站在金黄色的花田里回头对我笑，背景是湛蓝的天空；夏天在图书馆顶楼吹晚风，他指着远处的星星，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；秋天踩着满地的落叶，他会突然跑进落叶堆里，然后转身对我做个鬼脸；冬天第一次看到雪，他在雪地里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双臂，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，他眨着眼睛笑起来。
每一个笑容，都像是一张珍贵的照片，被我小心地收藏在记忆的相册里。
但最美的，还是那些平凡日常里的笑容。
比如我生病时，他熬夜照顾我，清晨我醒来，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了。可能是感觉到我动了，他立刻醒来，第一个反应就是给我一个疲惫却安心的笑容。又比如我们一起在租的小厨房里学做菜，他把糖当成了盐，做出来的西红柿炒蛋甜得发腻，我们相视大笑，最后只好就着咸菜把饭吃完了。
毕业前夕，很多情侣都在吵架、分手。我们也有过迷茫和争执。有一天晚上，我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，谁都不说话。过了很久，他轻轻握住我的手。
“不管以后去哪里，”他说，“我都会努力让你一直这样笑。”
然后他转过头对我笑了。那个笑容里有坚定，有不舍，有对未来的不确定，但更多的是温柔。夜色中，他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。
现在，我们已经毕业多年，在不同的城市工作、生活。偶尔还是会因为小事争吵，会为生活奔波劳累。但每当我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，就会想起那个在图书馆初次见到的笑容。
前几天整理旧物，翻出了大学时的照片。有一张是他站在教学楼前，阳光很好，他眯着眼在笑。看着照片，我突然明白了——他的笑容之所以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，不是因为它完美无瑕，而是因为它真实、温暖，因为它出现在我最需要力量的时刻，因为它承载了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。
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壮丽的景色：日升月落，雪山大海，繁花似锦的春天，红叶满山的秋季。但对我来说，所有的美景加起来，也不及他一个真诚的笑容。
因为再美的风景都会看腻，都会随时间褪色。但他的笑容，每一次回想起来，都像是第一次看见时那样，能让我的世界瞬间明亮。
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道风景。它可能很普通，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，但在你心里，它却是支撑你走过漫长岁月的力量。对你来说，它是什么样子呢？
对我来说，就是他的笑容——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，是我平凡人生里最珍贵的礼物，是无论过去多少年，都会在记忆深处闪闪发光的瞬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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