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天去,师傅啥也没说,先扔给我一个厚厚的、封皮磨得发白的笔记本,还有一杆圆珠笔。“脑子记不住,就用笔头子记。”他撂下这句话,就钻到车底下去了。我捏着那个本子,心里还有点不以为然:修个车嘛,能有多难,还用得着这个?
可很快,我就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。师傅让我给一辆车的电瓶搭电,红夹子接正极,黑夹子接负极,这我懂。可师傅在旁边看着,冷不丁问了一句:“为啥要先接正极,后接负极?反过来会咋样?”我一下子卡壳了,支支吾吾答不上来。师傅没骂我,只是用沾满油污的手,在我那崭新的笔记本第一页,画了一个简单的电路图,边画边说:“记下,电流像水流,得有个规矩。先接正极,车身就是负极,最后接车身,火花小,安全。反过来,你先接上负极,整个车架子都带电了,你再去碰正极,那火花能把你手打麻喽,严重了电瓶还可能炸。”我赶紧把那几句话和那个丑丑的图,原封不动地“搬”到了本子上。那天晚上,我翻来覆去地看那一页,第一次觉得,这笔记本,好像真有点用。
从那以后,我这笔记本就成了我的“宝贝”。师傅说的很多“窍门”,书本上根本没有,全是他几十年摸爬滚打攒下来的经验。
比如,换机油滤清器。师傅教我在新滤清器的橡胶密封圈上,用手指薄薄地抹上一层新机油。我记下了,旁边还画了个圈,特意标注“抹油!”。师傅说:“这样拧紧的时候顺滑,密封效果好,下次也好拆,不会死死地粘在上面,把密封圈拧烂了。”果然,我按他说的做,每次拆装都特别顺当。而隔壁店一个小工没这么做,结果滤清器拧得太死,下次保养时用三爪扳手都拧不下来,最后只能用螺丝刀捅穿了硬别,弄得一片狼藉。那一刻,我偷偷翻看笔记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。
笔记里不光有“怎么做”,还有“为什么不能那么做”。有一次,一辆车发动机抖动得厉害,师傅听了一会儿,让我检查火花塞。我拆下来一看,电极烧得乌黑。师傅问我:“你觉得是啥问题?”我瞎蒙:“点火线圈坏了?”师傅摇摇头,指着火花塞说:“记下,这种黑,是积碳,是混合气过浓,烧不好。你光换火花塞不行,得查查空气滤芯是不是堵了,或者氧传感器有没有毛病。”他在我本子上画了个简单的因果关系图:空滤堵了 > 进气不足 > 油多气少 > 燃烧不完全 > 火花塞积碳黑 > 发动机抖。这个图,我后来遇到类似故障时,翻出来看了无数遍,成了我诊断问题的“路线图”。
我的笔记本越来越厚,里面除了文字,还有各种简图。怎么用听诊器判断到底是哪个轴承在响;怎么通过尾气的味道,初步判断是烧机油还是混合气问题;怎么区分变速箱异响和差速器异响……这些知识,光靠耳朵听,早就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。但白纸黑字写在上面,晚上躺在宿舍的板床上,闻着手上洗不掉的汽油味,一页一页地翻,那些白天模糊的场景,就和师傅的话、我画的图对上了号,一点点刻进了脑子里。
最让我难忘的,是处理一辆老捷达的发动机缺缸。车子抖得像得了疟疾,电脑检测显示三缸失火。换了火花塞、点火线圈,毛病依旧。我和师兄们忙活了一下午,都没找到原因,都快绝望了。我蹲在车旁边,一筹莫展地翻着笔记本,突然看到有一页角落,师傅写过一行小字:“老车线束老化,重点查看不见的地方。”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顺着三缸的点火线束一点点摸,终于在靠近排气管的位置,发现了一小段线皮被烤焦了,里面的铜丝若隐若现。就是它!高温时,这里短路导致失火!我们用绝缘胶布仔细包好,故障灯立马就灭了。
师傅过来看了看,又看了看我手里摊开的笔记本,破天荒地笑了笑,拍了拍我肩膀,只说了一个字:“嗯。”
就这一个“嗯”字,让我差点没出息地掉下眼泪。我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摸到了“修车”这扇大门的门把手。
现在,我也成了能带新徒弟的“老师傅”了。我也学着师傅当年的样子,递给新来的小徒弟一个崭新的笔记本。看着他们像当年的我一样,起初不以为然,然后在一次次手忙脚乱和油污满面中,开始虔诚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。
那个磨得发白的旧笔记本,现在还躺在我的工具柜最上层,用干净的塑料袋包着。它不再是一个本子,它是我那三年学徒时光的“黑匣子”,里面记录着每一次犯错、每一次领悟、每一次师傅看似随意却至关重要的提点。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和丑丑的图,比任何一本教科书都来得真切、有力。
手艺这东西,或许就是这样,靠着一代代人的手、眼、心,还有这一笔一划的记性,才传下来的。笔头子底下,不光是知识,更是饭碗,是尊严,也是一个懵懂少年,一步步走向安身立命的全部足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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