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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棵老桂树就立在院角，有些年头了。枝干粗壮，树皮斑驳，每年秋天都准时送来这份厚礼。今年的花开得特别盛，密密匝匝的金黄色小花藏在墨绿的叶子间，不张扬，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。
我搬来竹梯，靠在树干上。母亲在下面扶着，仰头说：“挑半开未开的摘，香气最足。”我小心地爬上梯子，凑近枝头细看——那些小米粒似的花朵，四片小小的花瓣围成十字，精致得让人不敢用力呼吸。摘下一小簇放在掌心，轻得像没有重量，可香气却沉甸甸的，直往心里钻。
“你外婆在世时，每年都要做桂花蜜。”母亲在下面说，“她说秋天的味道，就该封存起来，留到冬天慢慢品。”
我忽然理解了这种心情——美好的东西，总想让它停留得久一些。
摘桂花需要耐心。不能折枝，只能用手轻轻捋下花朵。碎金般的小花簌簌落下，落在铺好的白布上，渐渐堆成小山。偶尔有花瓣飘到脸上，痒痒的，带着凉意。一个上午，我们只摘了小半篮，手上却沾满了洗不掉的香气。
接下来的工序是筛选。要把混入的花梗、树叶一一挑出，只留纯净的花朵。这活计费眼睛，却让人心静。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，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那些细小的花朵在光里闪闪发亮，像无数个微缩的秋天。
母亲坐在对面，戴着老花镜，手指灵活地拨弄着花瓣。“你看，”她拈起一朵特别饱满的，“这样的最好，香气都锁在里面了。”
晒桂花要选连续晴好的天气。我们把筛选好的花朵薄薄地铺在竹筛里，放在通风的廊下。不能暴晒，否则香气会散；不能受潮，否则会发霉。每天早晚，我都要去轻轻翻动，让每一朵花都能均匀地接触空气。
第一天，花朵还是鲜亮的金黄色；第三天，颜色开始变深，成了琥珀色；到了第七天，已经完全干透，变成深褐色，但香气却更加内敛醇厚了。捧起一把干桂花，凑近闻，不再是扑鼻的浓香，而是一种深沉的、需要用心才能品出的甜香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母亲满意地说，“香气收进去了，才能存得久。”
装罐的那一刻最有仪式感。我选了个透明的玻璃罐，把干桂花一点点放进去，轻轻压实。那些曾经在枝头摇曳的生命，现在静静地躺在罐底，像是把整个秋天都收纳了进去。盖上盖子的时候，我忽然有些感动——从此，无论外面是寒风凛冽还是大雪纷飞，我都可以打开这个罐子，闻到那个桂花飘香的秋天。
整个制作过程中，我常常想起外婆。母亲说，外婆生前最爱桂花，不仅做桂花蜜，还做桂花糕、桂花酒，连枕头里都要放些干桂花。“她说，睡着了的梦都是香的。”母亲说着，眼里有温柔的光。
现在我才明白，这不仅仅是在保存一种花香，更是在延续一种记忆，一种生活方式。外婆传给母亲，母亲传给我，将来也许我也会传给自己的孩子。在机械化生产的时代，我们依然固执地用手工的方式，把季节的馈赠细心收藏。
冬天来了。某个飘雪的午后，我打开玻璃罐，舀了一小勺干桂花泡茶。热水冲下去的瞬间，那些沉睡的花朵仿佛苏醒了，在水中慢慢舒展，香气随着蒸汽袅袅升起——还是那个秋天的味道，一点都没变。
我捧着茶杯，看窗外雪花纷飞，心里却装着整个金桂飘香的秋天。原来，美好的东西真的可以留下来，只要你愿意花时间去等待，用心去珍藏。
这罐干桂花，装的不仅是花，更是一段时光，一份情意，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秋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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