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的那天,北京正下着那年最大的一场雪。窗外的世界白得刺眼,雪花横着飞,打在玻璃上沙沙响。暖气开得很足,我却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。他在屋里来回踱步,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最后他停在玄关,穿好大衣,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,却又回头看了看我。
“围巾忘了。”我说。
他摇摇头:“不戴了。”
门轻轻合上,像一片羽毛落地。我站在窗前,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大雪里,脖子空荡荡的,雪花直接落进衣领。那一刻我才明白,有些告别不需要争吵,只是一个人决定不再围上那条围巾。
这条围巾是我织的。2016年冬天,我们刚搬进这个家。房子不大,但有个朝南的阳台,他说要在那里种满多肉。那时我笨手笨脚地学织围巾,拆了织,织了拆,手指被毛线针磨出了水泡。他笑我:“买一条不就得了?”可我还是坚持要自己织。晚上他加班回来,我就坐在沙发上织围巾,他坐在旁边处理邮件,只有毛线针轻轻的碰撞声和键盘的敲击声。有时我织错了针,他会放下电脑,帮我一针一针地拆回去。他的手指修长,解毛线结时特别灵活。
“你怎么会这个?”我惊讶地问。
他低头笑着:“小时候看我奶奶织毛衣,看会的。”
围巾织好的那天,他围着它在镜子前照了又照。其实织得并不好,有的地方紧,有的地方松,灰色也不是他常穿的那种深灰,而是偏蓝的烟灰色。但他喜欢得不得了,那个冬天几乎天天围着。有次我们去后海滑冰,冰车撞在一起,他的围巾沾了冰碴子,他赶紧解下来用手捧着,宁可自己冻得鼻子通红。
“傻不傻,”我说,“围巾不就是用来保暖的吗?”
他呵着白气:“那不一样,这是你织的。”
后来围巾旧了,起了球,边缘也脱了线。我说再织一条新的,他不肯:“这条围惯了,舒服。”就像我们的关系,从热烈渐趋平淡,有了生活的毛边,却成了最贴身的温度。
玄关这个挂钩,是他特意钉的。他说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挂围巾,这样不会乱扔。挂钩是黄铜的,做成树枝的形状,三个分叉,中间那个挂钥匙,左边挂他的围巾,右边挂我的包。现在,只有他的围巾还挂在那里,孤零零的。我试过把它收进衣柜,可第二天又忍不住挂回去——仿佛这样,他就只是出门了,还会回来。
去年整理冬衣时,我把围巾取下来仔细端详。在围巾内侧,靠近末端的地方,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线头——是后来补上去的,颜色略有不同。我想起来了,有次我们去吃火锅,围巾不小心扫到蘸料,染了一块油渍。他懊恼得不行,我拿去专业织补,师傅用了相近的线给补好了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他当时如释重负的表情,我现在还记得。
这条围巾见证的,不只是那个雪天的离别,更是之前一千多个日夜的温暖。它见过他清晨睡眼惺忪系上它去赶地铁,见过他周末随意搭在脖子上去买早餐,见过他被我恶作剧用围巾蒙住眼睛时无奈的笑。它吸收过他的气息,沾染过他的温度,甚至可能还留着某一根他的头发。
朋友来家里,总会问:“这围巾还挂着啊?”我笑笑,不知如何回答。也许在别人看来,这是一段感情的遗物,早该收拾起来。可对我而言,它不是墓碑,而是一扇窗——透过它,我能看见那些平凡却真实的幸福。看见两个年轻人,在小小的出租屋里,用笨拙的方式爱着对方。
现在又是冬天了。窗外虽然没有下雪,但风很大,吹得窗户嗡嗡响。我偶尔会取下围巾,轻轻围上。羊毛摩擦着脸颊,柔软中带着些许刺痒——就像记忆,温暖却不再完美无缺。
昨天,我站在玄关,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很久。最终,我没有把它取下,也没有移动它分毫。就让它挂在那里吧,在这个我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。它提醒我,有些东西结束了,但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温暖,依然在北方干燥的空气中,保持着最初的形状。
就像围巾上那些细小的起球,不是瑕疵,而是被生活反复摩挲过的证明。而那个断了一截的穗子,如今看来,倒像是时间特意做的记号——标记着那个大雪天,标记着所有来不及说完的话,标记着一条围巾所能承载的,比想象中更重的重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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