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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三年前的春天，他抱回第一盆多肉时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。那天他神神秘秘地背着手，让我猜他带了什么回来。“是花？”我猜。他摇头。“是菜？”他又摇头。最后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个小陶盆，里面挤着几瓣肥嘟嘟的叶片。“这叫静夜，”他眼睛亮亮的，“以后咱们的阳台就交给我了。”
起初我是不太在意的。不就是几盆花吗，能养活就行。可他不一样，每个周末都要往花市跑，回来时手里总提着个小袋子，有时是新的花盆，有时是专门配的土，有时又是一棵小小的多肉。黄丽、吉娃娃、生石花、玉露……我们的阳台渐渐热闹起来。
他养多肉很有一套。我说不上来那些专业的名词，只知道他总在傍晚浇水，说这样叶子不会晒伤；冬天要把怕冷的搬进屋里，夏天要给它们遮阴。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，他居然给每盆多肉都起了名字——那盆最大的法师叫“大个子”，开粉色小花的胧月叫“小粉”，还有一盆特别爱长侧芽的观音莲，他管它叫“多子多福”。
“你对着它们说话，它们能听懂。”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，然后真的会蹲在阳台上一盆一盆地聊今天发生了什么。我笑他傻，他却说：“植物也是有感情的，你信不信，你开心的时候，它们就长得好。”
现在想来，也许他说得对。那些年，我们的日子就像这些多肉一样，饱满、丰盈，每一个叶片都蓄满了阳光。他加班晚归的时候，我会记得替他去阳台看看；我出差在外，他会拍多肉的照片发给我，说“孩子们都想你了”。小小的阳台成了我们之间的另一种牵挂，不需要太多言语，却实实在在地生长在那里。
变故来得突然。去年秋天，他父亲病重，他必须回老家去。临走前那个晚上，他在阳台上待了很久很久。我站在门边看他，他正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盆多肉，用手指轻轻拂去叶片上的灰尘。
“我都交代好了，”他把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我，“什么时候浇水，哪些喜阳哪些怕晒，都写在上面了。你……别让它们死了。”
我点点头，喉咙发紧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他走后的第一个月，我严格按照他留下的“养肉指南”照顾这些多肉。早晨拉开窗帘让它们晒太阳，傍晚按时浇水，雨天赶紧搬进来。做这些的时候，我总觉得他还在身边，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抱住我，说“辛苦了我的园丁”。
可是他没有回来。电话越来越少，最后连消息也渐渐没有了。我知道，有些结局早已注定，就像多肉终会开花，花开之后却意味着生命的某个阶段结束了。
冬天来了又走，春天如约而至。阳台上的多肉们依然安静地生长着，有些长大了，需要换盆；有些生了小崽，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；那盆叫“小粉”的胧月，今年开的花比往年都要多，粉嫩嫩的一簇，在春风里轻轻摇曳。
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那张养肉指南了。什么时候该浇水，什么时候该施肥，什么时候该遮阴，我都了然于心。甚至能看懂它们细微的需求——叶片皱了是缺水，颜色变淡是阳光太多，徒长了是光线不足。我学会了叶插，把掉落的叶片放在土上，等着它们长出新的生命；学会了修根，让老根焕发新的活力。
昨天，我给那盆熊童子换了土。它的根系已经长满了整个花盆，白白嫩嫩的，充满了生命力。我小心地把旧土抖掉，修剪掉一些老根，然后把它种进一个稍大一点的盆里。做完这一切，夕阳正好照在阳台上，熊童子的叶片边缘泛起一圈红色，像是镀了一层金边。
我突然明白，他留给我的不只是这些多肉，更是一种生活的姿态。它们不需要太多的水，不需要太精心的呵护，只要一点阳光、一点空气，就能活得很好。在干旱的季节里，它们会把水分储存在厚厚的叶片中；在不适的环境里，它们会改变颜色来保护自己；即使叶片掉落了，也能在土里重新生根发芽。
这大概就是生活教给我们最朴素也最深刻的道理——无论遭遇什么，都要好好地活下去，活出自己的样子。
阳台上的多肉还养着，而且养得很好。我不再每天对着它们发呆，不再通过它们思念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。但它们依然是我生活里温柔的存在，提醒着我：爱过的人会离开，但爱本身不会；就像这些多肉，只要根还在，春天就会来。
傍晚的风吹过来，多肉们轻轻晃动。我拿起喷壶，细细地给它们喷上一层水雾。水珠在叶片上滚动，折射出夕阳最后的光芒，像无数个细碎的钻石。
这一刻，平静而充实。我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时，这些沉默的小生命又会新长出一些叶片，而我，也会继续好好地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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