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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件衬衫是我去年秋天给他买的。那天路过商场橱窗，模特身上就穿着这件，浅蓝的细条纹，棉质摸起来特别柔软。他总说衬衫够穿了，可我知道他最喜欢蓝色。买回家那天，他嘴上说着“又乱花钱”，却立刻试穿起来，在镜子前转了转：“怎么样？”我说好看，真的好看，衬得他肤色很精神。后来这件就成了他开会、见客户时的首选。
他熨衬衫有自己的规矩。每周日晚，雷打不动地拿出熨衣板，接上半壶水，等蒸汽慢慢上来。他说衬衫领子要最先熨，趁热定型；袖子要铺平了，顺着纹路慢慢推；后背最容易留褶子，得多停留几秒。我常靠在门框上看他做这些——那么高大的一个人，低着头，小心翼翼地把一件衬衫抚平，像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。
有时候他边熨边跟我聊天：“明天早上开会，可能要迟到接孩子。”“下周出差三天，阳台的花记得浇水。”都是些家常话，从熨斗的蒸汽里飘出来，混着洗衣液的清香，成了我们家最寻常的夜晚。
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天，他穿着这件衬衫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。早上出门时还特意问我：“领带配这条行吗？”晚上回来却异常沉默，衬衫领口松着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。后来才知道，公司结构调整，他这个工作了十五年的岗位没了。那晚他坐在沙发上，很久很久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袖口。我想说些安慰的话，却看见他眼眶红着，最后只说：“衬衫脱下来吧，明天我给你熨一下。”
他走得太突然。春天的早晨，阳光很好，他说胸口闷。我扶他坐下，要打120，他还说“没事，可能就是没睡好”。那件蓝条纹衬衫还挂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，是他前一天晚上亲手熨好挂进去的。他说下周有个面试，得穿得体面些。
现在，这件衬衫在衣柜里挂了快半年了。我每周还是会用蒸汽熨斗轻轻打理，保持它笔挺的样子。女儿说：“妈，收起来吧。”我摇摇头，说不出理由。可能在我心里，只要这件衬衫还熨得平平整整地挂在那里，他就只是出了个远门，随时会推门进来，笑着说：“我那件蓝衬衫呢？”
上个月整理东西，在衬衫口袋里摸到一张小纸条，是他写的：“加油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字迹有些潦草，应该是最后那几天放进去的。我把纸条重新叠好，放回原处。
有时候深夜醒来，我会打开衣柜，把脸埋进衬衫里。棉布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柔软了，但那股熟悉的味道还在。邻居劝我别总守着这些旧东西，要学会放下。可他们不明白，这不是放不放下的事——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留下太深的痕迹，深到连一件普通的衬衫都成了舍不得丢的念想。
昨天我试着穿上这件衬衫。袖子长了半截，肩线也垮垮的。站在镜前，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试穿时问我的那句“怎么样”。现在我知道了，原来他穿着这件衬衫时，是这样的感觉——领口会轻轻蹭到下巴，抬手时袖口会微微后退，右边的口袋位置刚好能放下一包烟。
熨斗还放在原来的地方，我每周还是会用它。蒸汽升腾起来的时候，恍惚间总觉得他还在身边，下一秒就会说：“领子这里多熨一下。”这件熨得笔挺的衬衫，成了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连接。它不说话，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证明他存在过，爱过，认真地生活过。
衣柜门轻轻合上。那件蓝条纹衬衫依然挂在最外面，保持着随时可以穿上的样子。我知道总有一天，我会把它收进箱子，但不是现在。就让它再挂一会儿吧，在这个他曾经每天打开的衣柜里，在这个我们还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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