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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柜里他的风衣还挂着

    衣柜最里头挂着那件卡其色风衣。

    领子还保持着被抚平的样子,右肩微微隆起——那是他习惯性挎公文包留下的印记。我每天打开衣柜都会看见它,像看见一个不肯离开的幽灵。

    这件风衣是我们结婚十周年时买的。那天他试穿时在镜子前转了又转,像个孩子。“怎么样?”他问我,眼睛亮亮的。我说好看,真的好看。他个子高,穿风衣特别挺拔。后来每个秋天,他都穿着它接送孩子上学,周末我们去公园,他也穿着。风衣下摆被洗得有些发白,袖口磨出了毛边。

    他走的那天早上,穿的也是这件风衣。

    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一个普通早晨。他系好腰带,在玄关回头说:“晚上想吃红烧肉。”我说好,然后听见门关上的声音。谁能想到,这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   下午三点,我接到医院的电话。车祸。等我赶到时,他已经不行了。医生说他被送来时,风衣口袋里还装着给孩子新买的蜡笔——下周就是女儿的七岁生日。

    风衣是警察后来送回来的。洗过了,但我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,混着他常用的古龙水气息。我没有再洗它,怕连这最后一点味道都留不住。

    现在,这件风衣就挂在我们的衣柜里,在他的那一半空间里。旁边是他的衬衫、西装,都整齐地挂着,像在等待主人。有时候夜深了,我会打开衣柜门,把脸埋进风衣里。布料有点硬,但还保留着他的轮廓。女儿有一次看见我这样,小声问:“妈妈,你在闻爸爸的味道吗?”我点头,她就跑过来抱住我,说她也记得爸爸的味道。

    其实味道正在慢慢变淡。刚开始是明显的古龙水混着烟草味——他虽然戒烟多年,但写字楼的烟味总会沾在衣服上。现在只剩下衣柜本身的木头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时间的味道。

    朋友劝我把衣服收起来,或者捐了。“看着不难受吗?”她们问。难受,当然难受。每次看见都像有根针在心上扎一下。可是没有了这件风衣,衣柜该多空啊。他的袜子我都还收在抽屉里,电动剃须刀还在洗手间插着电,好像他随时会回来用。

    上周整理衣柜,我犹豫了很久,终于伸手想把它取下来。可当手指触碰到布料时,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——是女儿站在门口。

    “妈妈,”她怯生生地问,“你要把爸爸的衣服收起来吗?”

    我说不是,只是整理一下。她走过来,小手摸了摸风衣的袖子:“爸爸穿这件衣服最好看了。”

    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这件风衣已经不只是一件衣服了。它是我们记忆的容器,是他存在过的证明。女儿需要它来记住爸爸的样子,我需要它来假装他还没有走远。

    现在它依然挂在那里。秋天来了,外面的风很大,树叶哗啦啦地响。若是往年,他该穿上这件风衣,拉着我的手去楼下散步了。我会把手插进他的口袋,里面总是暖暖的。

    昨天女儿问我:“爸爸的风衣可以给我当被子盖吗?”晚上我看见她真的抱着风衣睡着了,小脸埋在衣领处,睡得很香。也许在梦里,爸爸正抱着她。

    我知道总有一天,风衣上最后一点他的气息会彻底消失。我知道总有一天,女儿会长大,会对爸爸的记忆变得模糊。我知道总有一天,我可能不得不把它收进箱子底。

    但不是现在。

    就让它再挂一会儿吧。在每个清晨我打开衣柜时,在每个深夜我无法入眠时,在女儿想爸爸时——它就挂在那里,保持着被他最后一次穿过的形状,像一个温柔的谎言,告诉我们他只是出了远门。

    衣领上有一根他的头发,很短,灰白色的。我一直没舍得弄掉。有时候我想,等这根头发也不见了,也许我就真的准备好说再见了。

    但今天,风衣还挂着。今天,他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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