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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个挺精致的金属架子，已经挂了他的两个公文包，一个电脑包，还有个健身用的挎包。我把自己的包塞进去，帆布包软塌塌地挤在那些棱角分明的包中间，像个误入高档场所的穷亲戚。
起初我没在意。谁家里没个固定放东西的地方呢？可后来慢慢发现，不是放东西的地方问题，是那个家里，所有的挂钩都已经名花有主了。
厨房的挂钩挂着他的围裙、擦手巾；卫生间的挂钩挂着他的刮胡刀、洗脸巾；书房墙上的小钩子挂着他的耳机；就连阳台都专门钉了钩子挂他养的多肉——他说那样通风好。每个钩子都有自己的使命，每个位置都经过精心设计。
我的包开始流浪。今天放在沙发上，明天搁在餐椅上，后天可能就躺在地板角落。有次我试着在门后钉了个无痕挂钩，刚把包挂上去，他下班回来看见了：“这样开门一眼就看见，多不美观。”然后那个挂钩被取了下来，墙纸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印子。
我不是没提过。“能不能给我留个挂包的地方？就一个小钩子就行。”
他觉得很不可思议：“衣帽架不是有位置吗？”
“可那在客厅最里面，我每天进门要穿过整个客厅才能放包。”
“多走几步路怎么了？”他笑了，觉得我在小题大做。
我也笑了，没再说什么。有些话一说就沉重了，而我们都怕沉重。
冬天来了，我买了件很厚的大衣，沉甸甸的。回家后想找个地方挂，发现所有的衣架都挂着他的西装外套、风衣、羽绒服。我抱着大衣在客厅站了一会儿，最后把它叠好放在沙发扶手上。他看见了说：“大衣不能这么放，会皱的。”然后帮我把大衣挂进了卧室衣柜的最深处——要拨开他密密麻麻的衣服才能碰到。
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，不是家里没有多余的位置，是在他的生活规划里，从来没有“我们”的位置。他的世界早已布置妥当，我的加入只是往已经满员的房间里再塞进一些东西。
我开始观察这些细节。他的牙刷永远在漱口杯的左边，因为右边要空着放水；他的拖鞋永远呈45度角摆在浴室门口，我的如果挡住了路会被不经意地踢开；他看书时喜欢绝对的安静，而我习惯开着音乐做家务；他周末要睡到自然醒，而我天一亮就睡不着。
我们像两个不同系统的软件，勉强安装在同一台设备上，总在某个角落互相冲突。
最难过的是那次我出差回来。拖着行李箱进门，顺手把背包放在鞋柜上——那是整个进门处唯一能临时放东西的平面。他从书房出来，看见那个包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，虽然什么也没说，虽然很快帮我把行李拿进卧室，但那个瞬间的表情像根细小的刺，轻轻扎进了心里。
晚上我问他：“如果我今天就把包放在鞋柜上，不放卧室，你会不舒服吗？”
他想了想，很诚实地说：“会有点。那里本来放着装饰品，你包一放就挡住了。”
那个陶瓷摆件是他从土耳其带回来的，摆在鞋柜正中央。我这才意识到，连那个看似空着的平面，其实也早已有了归属。
后来我学会了。进门先把包拿到卧室放好，再出来换鞋。用过的发圈及时收进口袋，看过的书当天放回书架，洗完脸的毛巾要仔细挂成和他一样的方向。我成了个很守规矩的客人，在这个陈设精美的房间里轻手轻脚，生怕碰乱了什么。
有次和朋友聊天，她说刚和男朋友大吵一架，因为对方总是把袜子乱扔。我听着竟有些羡慕——至少他们还在为彼此的生活习惯争吵，还在试图让对方进入自己的空间。而我们，连争吵都没有，直接跳到了妥协和放弃。
最后一次从他家搬走时，是个晴朗的周末上午。他帮我把箱子拎到楼下，叫了车。我上楼做最后检查，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。
客厅还是那个客厅，衣帽架立在角落，他的几个包挂得整整齐齐。厨房挂钩上，围裙微微晃动。阳台上的多肉在微风里轻轻摇摆。每个挂钩都保持着它们最初的样子，仿佛我从未出现过。
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。老房子的门后钉满了挂钩，高的挂外公的草帽，低的挂我的小书包，中间挂外婆的围裙、妈妈的购物袋。那些挂钩高低错落，深深浅浅的木头上满是划痕，每个都承载着一件物品的重量，每个都在诉说着：这里住着一大家子人。
而在这个整洁的公寓里，所有的挂钩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，像列队的士兵，整齐，精致，互不打扰。
车来了。我关上门，听见锁舌咔嗒一声。那声音很轻，却清楚地划开了一条线——门内是他的世界，门外是我的。
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家。进门处的墙上，我钉了一排挂钩，高高低低，大大小小。朋友来了问，你一个人住，需要这么多挂钩吗？
我笑了笑，没解释。它们空着，像是在等待什么，又像是在证明什么。有时候深夜回家，我把包随手挂在最顺手的位置，看着它安静地待在那里，会觉得莫名的心安。
那个位置不讲究美学，不顾及风水，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，它就在那里。就像一个好的关系，不是让你费尽心思去找自己该待在哪里，而是你自然而然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如今我终于明白，真正属于你的地方，从来不需要你踮起脚尖去够。它就在你最舒服的高度，一伸手，就碰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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