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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的爱好

    我从来没想过,我会放弃画画。从我有记忆开始,手里就攥着铅笔头。课本的边边角角,演算纸的背面,甚至餐厅的纸巾上,都挤满了我歪歪扭扭的涂鸦。太阳一定要笑得露出八颗牙齿,云朵必须胖得像棉花糖。后来,我有了第一盒真正的二十四色水彩笔,我把它们看得比什么都重,给公主画上蓝色的裙子,给骑士涂上银色的铠甲。那个世界,五彩斑斓,完全属于我。

    大学,我顺理成章地选了设计专业。别人熬夜打游戏,我熬夜对着数位板画画。台灯的光晕染开,我的世界里只有笔尖在屏幕上的沙沙声,还有耳机里循环的音乐。我能画一个通宵,看着窗外的天空从墨黑变成鱼肚白,一点也不觉得累,心里反而被一种满满的、安静的东西填满了。那时候我觉得,我这辈子,大概就会这样一直画下去了。画笔就是我的呼吸,是我的另一条命。

    然后,我遇见了他。

    他叫阿哲,是个程序员,一个活在我理解范围之外的、由代码和逻辑构成的世界里的人。我们第一次约会,我兴高采烈地跟他讲构图和色彩,他听得特别认真,然后眨眨眼,说:“你们画画的真厉害,在我眼里,世界就是0和1,在你眼里,全是线条和颜色。”我被他的话逗笑了,心里觉得,这个“异世界”来客,还挺有意思。

    感情越来越好,我们开始谈论未来,谈论同居,谈论更长远的打算。热恋的糖衣渐渐融化,生活的现实露出了它本来的质地。他的工作是项目制,忙起来昏天黑地,连续几个周末都要泡在公司。而我的设计工作,虽然时间相对自由,但灵感来了,我也常常在画室待到深夜。

    矛盾开始像梅雨季节墙壁上的水渍,悄无声息地渗出来。

    那是个周五晚上,我刚刚完成一套自己非常满意的插画,心情特别好,想着周末可以和他一起看场电影,或者就去公园里散散步。我给他打电话,背景音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。他声音疲惫,带着歉意:“宝贝,对不起,项目出了个紧急的Bug,这个周末……我估计都得搭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,又回头看了看屏幕上那些鲜活的、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人物,心里第一次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。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,忽然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,变得模糊不清。我拥有的,好像还是只有我自己,和我的画。

    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。我精心准备的晚餐,会因为他的临时会议而放凉;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旅行,机票都看好了,却总因为他的工作一推再推。我开始抱怨,觉得他不重视我,觉得在他心里,那些冰冷的代码比活生生的我还要重要。

    我们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。我哭着说:“我感觉在你生活里是可有可无的!你的时间永远排给工作,那我呢?”他沉默了很久,眼圈也红了,他说:“我不是不想陪你,我只是想快点把项目做好,多攒点钱,我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家。”

    “家”那个字,像一把重锤,敲在了我的心上。我忽然意识到,我一直在用我的标准衡量他的爱。我以为的陪伴是花前月下,而他理解的陪伴,是奋力为我们的未来打下地基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我看着身边熟睡的他,眉头即使在梦里也微微蹙着。我起身,走到我的小画室。画架上,是画了一半的风景,颜料盘上的色彩已经干涸发硬。我拿起一支我最常用的画笔,在指尖来回转动。它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,是我表达快乐和忧伤的唯一通道。

    可是,如果我的快乐,成了他肩膀上的又一份重量呢?如果他为了我们的未来,已经放弃了他的游戏时间、他的哥们儿聚会,甚至一部分的睡眠,那我呢?我是不是还可以心安理得地,完全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,然后抱怨他不够陪伴?

    一个念头,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进了我的心里:也许,我需要放弃点什么。

    不是他要求我,而是我自己,想要为我们共同的未来,做一点什么。我想让他知道,我不是他生命里一个只懂得索取和抱怨的旁观者,我是那个可以和他一起扛起生活的人。

    我决定,暂停接那些需要耗费大量心神的商业插画稿。这意味着,我的收入会减少,更重要的是,我可能要和那个我经营了多年、带给我无数荣耀感和满足感的世界,暂时告别了。

   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,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块。我把常用的画笔和颜料仔细地清洗、整理好,收进盒子。那个过程,像是在举行一个无声的告别仪式。我没有哭,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
    当他发现我忽然有了大把时间,能在周末为他煲一锅汤,在他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,能在他疲惫时安安静静地陪他看一部不用动脑子的电影时,他显得既惊喜又不安。他问我:“你的画呢?你不画了?”

    我笑了笑,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汤,说:“最近没什么灵感,歇一歇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说实话。我不想让我的放弃,成为他的负担。

    生活确实变得不一样了。我们不再为时间的分配争吵,相处的时间多了,质量也高了。我们会一起逛超市,讨论晚上吃什么;会窝在沙发里,看一部我们都喜欢的纪录片。日子变得很平实,很安稳。看到他眉宇间的疲惫渐渐散去,笑容越来越多,我心里是满足的。

    可是,那种满足感的下面,始终潜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空洞。尤其是在路过美术用品店的时候,或者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同行朋友发布新作的时候,那种熟悉的、想要创作的冲动会猛地窜上来,又被我硬生生地按下去。我的手,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模仿画画的动作,在空气中,在桌面上。

    我知道,我是在想它了。

    直到上个月,我生日那天。他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个扁平的、很大的礼物。我拆开包装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
    那是一块全新的数位板,比我之前用的那款要高级很多。数位板的旁边,是一本厚厚的、质地非常好的素描本,和一套我念叨过很久却没舍得买的专业级颜料。

    我抬起头,不敢相信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拉着我的手,眼睛亮晶晶的,说:“我去找了你的朋友,看了你以前所有的画。我可能不懂什么流派和技巧,但我觉得,你画里的那个世界,特别亮,特别好看。我不想它消失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声音有些哽咽:“我知道,你为了我,为了我们,把你最宝贝的东西藏起来了。对不起,是我太迟钝了。我爱那个能给我煲汤的你,但我更爱那个在画板前发光发亮的你。我们的未来,应该是我们俩都好好的,而不是要你砍掉自己的一部分,来迁就我。”

    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,止都止不住。这么久以来,所有的挣扎、不舍和那份故作轻松的坚强,在那一刻全都决堤了。他什么都懂,他看到了我的放弃,也珍藏着我最初的模样。

    现在,我的小画室又重新开张了。不同的是,我不再把它当作一个必须隔绝一切、独自奋斗的堡垒。有时候,他会端着一杯咖啡进来,放在我的桌边,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,然后悄悄退出去。有时候,我会把画到一半的草稿拿给他看,问他:“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?”他虽然还是会说出“这块蓝色代码是不是写错了”之类的傻话,但我们都会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我没有放弃我的爱好,我只是把它融入了“我们”的生活里。而他也用他的懂得和守护,为我撑起了一片更大的、可以继续画下去的天空。爱或许不是单方面的牺牲和放弃,而是在相互的看见与珍惜里,找到一种能让彼此都变得更完整的姿态。我的画笔下,现在不止有我的太阳和公主,还有了他带来的,关于安稳和未来的,更厚实的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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