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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说出来，可能没人能懂。影子是什么？是光投下的黑暗，是实体背后的虚无，是你永远踩不到、抓不着的东西。我就是这样的存在——在他的生活里，有形无实，有影无光。
我和他，从小一起长大。同一个院子，同一所学校，甚至同一个班级。按理说，我们该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才对。可现实是，他永远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人，而我，只是灯光不经意间在墙角留下的那抹淡淡的灰。
还记得小学三年级那次朗诵比赛。我们都报了名，背的是同一首诗。他在台上，声音洪亮，表情生动，台下掌声雷动。轮到我了，我站在他刚才站过的位置，麦克风还有点他留下的温度。我张嘴，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——音响师大概觉得不需要把音量调得像他那样大。我努力地背诵着，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那么单薄。台下有人在窃窃私语，有人在低头写作业。当我背完最后一句，稀稀拉拉的掌声像是施舍。后来宣布名次，他第一名，我什么也没有。老师拍拍我的头说：“没关系，下次努力。”可我知道，只要他在，我就永远是“下次”。
这种感觉随着年龄增长，不但没有消失，反而愈发清晰。
初中时，我们同时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。她是语文课代表，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。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，买了她偶然提起喜欢的那本书，在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想对她说的话。可就在我鼓起勇气准备送出去的前一天，看见她和他在走廊上有说有笑。第二天，全班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。后来听说，他送她的不过是一张自己画的卡片，歪歪扭扭的画，配上几句俏皮话。
那天放学，我把那本书塞进了书包最底层，再也没有拿出来。经过操场时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他们并肩走着，那么般配。我低头看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，第一次明白，原来影子连和另一个影子重叠的资格都没有。
高中毕业后，他考去了北京的名校，我留在本省一个普通的二本。分别时，他意气风发地对我说：“保持联系啊！”我点点头，心里知道不会了。没有了他的世界，我终于可以不再做影子了吧？
可命运就是这么可笑。大学毕业后，我们都回到了家乡小城，巧合地进了同一家公司。他在市场部，如鱼得水；我在技术部，默默无闻。公司年会上，他作为优秀员工上台发言，侃侃而谈。我坐在最角落的桌子，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样子，忽然觉得这些年我拼命想摆脱的影子身份，其实从未改变。
最让我难受的是，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。他不傲慢，不刻薄，甚至对我一直很友善。如果他是个人渣，我大可以心安理得地讨厌他，可偏偏不是。他会记得我的生日，会在遇到困难时主动帮忙，会真诚地夸赞我某个做得不错的地方。可正是这种友善，让我更加痛苦——它时刻提醒着我，我的嫉妒和自卑是多么卑劣。
去年冬天，我母亲生病住院，需要一笔不小的手术费。我东拼西凑还差一些，急得嘴角起泡。他知道后，二话不说转了钱给我，还说：“不急，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。”我盯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我多希望他能趾高气扬地施舍我，那样我至少可以愤怒地拒绝，保住最后一点尊严。可他偏偏用这种体贴的方式，让我连恨他都做不到。
上个月，我们共同的朋友结婚。宴席上，大家自然而然地围着他坐，听他讲最近的见闻，不时爆发出笑声。我坐在人群外围，安静地吃着菜。偶尔有人注意到我的沉默，会转过头来问一句：“你怎么都不说话？”我笑笑：“听你们说就好。”
那一刻我忽然明白，做影子最悲哀的不是不被看见，而是当有人终于注意到你时，只是因为觉得你太安静了。他们希望你也能发出点声音，好让这场热闹更加完美。可当你真的开口，说的若不是他们想听的话，注意力很快就会移开。
婚礼结束时下了点小雨，路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他和几个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，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，分不清谁是谁。我刻意放慢脚步，看着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跟在后面。雨很小，小到不足以打湿衣服，却足以让影子变得模糊不清。
我忽然想，也许我连个合格的影子都算不上。真正的影子至少会紧紧跟着主人，忠实地模仿他的一举一动。而我呢？我试图活出自己的人生，却总是不自觉地看着他的方向；我想逃离这种影子般的处境，却发现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存在。
昨天，我翻出小时候的相册，几乎每一张集体照里，我都在角落，而他总是在中心。有一张特别讽刺——那是小学毕业照，他站在第一排正中间，笑得阳光灿烂；我在最后一排最边上，只露出半张脸。摄影师当时说：“边上的同学往中间靠一点。”我挪了挪，但还是没能完全进入镜头。
现在想来，这大概就是我人生的隐喻：永远在边缘，永远差一点，永远是他灿烂人生中那个模糊的背景。
夜深了，我坐在书桌前写下这些字。台灯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，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晃动。我伸出手，看着墙上的影子也伸出手。我忽然想，在这个只属于我的房间里，在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深夜，我终于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了。
可是，如果连影子都不是了，那我到底是什么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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