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在朋友家的阳台上,他靠着栏杆抽烟,远处是城市明明灭灭的灯火。我向来不喜欢烟味,却莫名被他的样子吸引——不是在看风景,倒像是要把自己融进夜色里。朋友低声说:“那是林舟,搞摄影的,下个月又要去西藏了。”
我们聊了起来。他说起刚在羌塘拍到的藏羚羊,眼睛在清晨的雾里发光,像两颗遥远的星。“可惜只待了半个月,”他弹了弹烟灰,“下次想去久一点,拍它们的迁徙。”
“多久才算久呢?”我问。
他想了想:“拍到想拍的东西就够了。”
后来他告诉我,他最喜欢的是候鸟。“它们从不承诺永远在哪里,”他说,“春天来了就走,秋天到了就回,这样最好。”
而我恰恰相反。我渴望的是扎根,是那种十年后还能坐在同一张沙发上,看着院子里自己种下的树已亭亭如盖的感觉。我的手机里存着从小学到现在的全家福,书架上摆着每一年的日记——一共十七本,牛皮纸封面,按时间顺序排列。
可我还是被林舟吸引了。也许是因为,他活成了我永远不敢活的样子。
我们开始约会。他带我去各种“短暂”的地方:即将拆迁的老街,只开三个月的快闪书店,凌晨四点就收摊的夜市。他教我欣赏昙花——不是因为它开得短暂而惋惜,而是因为它把所有的美都浓缩在几个小时内。
“你看,”他在一朵即将绽放的昙花前架好相机,“它知道自己只有一夜,所以开得特别认真。”
花开的那一刻,我明白了他的意思。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美,仿佛要把一生的灿烂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。
但生活不只有昙花盛开的瞬间。
那年秋天,我想养一只猫。去宠物店,我一眼看中了一只温顺的布偶猫,店员说它特别黏人,能活十五六年。“太好了,”我摸着它柔软的毛,“我们可以一起变老。”
林舟却在看角落里一只年纪稍大的流浪猫。“它可能只有七八年寿命了,”他说,“但正因为时间不多,我们给它的家才更珍贵,不是吗?”
我们为此第一次争执。我想要的是漫长的陪伴,他想要的是给有限的生命以最大的浓度。
最后我们谁也没养猫。
类似的分歧越来越多。我想买房子,他觉得租房更自由;我希望他接长期的商业项目,他却沉迷于那些不赚钱的短期创作;我规划着明年、后年的旅行,他只想说明天去哪里。
最激烈的一次争吵,发生在他决定去南极三个月之后。
“三个月很短啊,”他试图解释,“而且这种机会很难得。”
“可这是我第一次负责年度大项目,我需要你在这里。”我翻出日历,“你看,这三个月里,有我的生日,我们认识两周年的纪念日,还有春节……”
“日子不过是一些数字,”他轻声说,“我们在乎的是彼此,不是吗?”
“我在乎的是和你一起度过这些日子!”我终于喊了出来,“林舟,我想要的是长久,是你在我生命里的存在,不是偶尔的、浓缩的精彩瞬间!”
他沉默了许久,然后说:“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‘长久’。我只能给你我在的每一天都是百分之百的真诚。”
南极之行他还是去了。送他去机场那天,下着小雨。过安检前,他塞给我一个盒子:“每天拆一个。”
盒子里是九十个信封,每个都标了日期。我按他说的,每天拆一个。
里面不是什么深情告白,只是他眼中的世界:第1天,机场咖啡厅里一个打瞌睡的女人;第15天,南半球天空不一样的云;第37天,企鹅羽毛在阳光下反光的纹理;第63天,他在冰原上写的我的名字,旁边画了颗心。
他用自己的方式,把漫长的三个月,变成了九十个值得期待的今天。
但这样的浪漫,终究抵不过日常的消磨。
他回来后,我们有过一段甜蜜期。可问题依然在那里——我想要安稳,他渴望漂泊;我收集着所有电影票根,贴成厚厚一本,他却说重要的是当时一起笑过哭过的瞬间,不必用票根证明。
分手是在又一年春天,就在我们初遇的那个阳台。昙花又开了,但我们都知道,这次不一样了。
“你值得一个人,”他最后说,“一个会和你一起种树,然后陪你看它长大的人。”
“而你值得一个人,”我哽咽着,“一个不怕和你一起去世界尽头,并且不在乎什么时候回来的人。”
我们没有争吵,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无奈。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,只是两种生命节奏无法同步的必然。
他离开时,留给我一本影集。扉页上写着:“给渴望永恒的你,来自热爱瞬间的我。”
影集里全是我——早晨赖床的我,在厨房切菜时皱眉的我,看书时咬指甲的我,下雨天慌忙收衣服的我。都是日常的、琐碎的瞬间,被他悄悄拍下。最后一页是我在阳台看夕阳的背影,下面有一行小字:“这个瞬间,我想过永恒。”
我哭了。不是因为后悔,而是终于明白:有些人闯入你的生命,不是为了陪你走到最后,而是为了让你看到生命的另一种可能。
林舟教会我欣赏昙花——不是因为它短暂而美丽,而是因为它知道自己的期限,所以开得毫无保留。
后来,我还是那个渴望长久的人。养了那只布偶猫,买了房子,在院子里种了棵银杏。但我也学会了在阳台上种昙花,学会了珍惜那些突如其来的旅行邀请,学会了偶尔打破计划,只为了一部想看的午夜场电影。
去年收到他从冰岛寄来的明信片,照片是极光下一座孤独的小教堂。他写道:“我还是在漂泊,但开始理解你为什么想要一个港湾。而我给你的,是看世界的另一种眼光。”
是的,他给了我这种眼光。
如今,我的布偶猫已经五岁,银杏树长高了一截,书架上的日记变成了二十二本。我依然渴望长久,但不再害怕短暂。
因为有些短暂,会在记忆里变成另一种永恒。就像那朵多年前的昙花,早已凋谢在时间里,可每次想起,我依然能看见它盛开的样子,洁白、饱满、毫无保留。
而林舟,他应该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,追逐着下一场极光或候鸟。我们像两条相交的直线,在某个点热烈相遇,然后奔向各自的方向。
这样也好。他继续他的短暂,我继续我的长久。我们都以自己的方式,认真地活着。
只是偶尔,在阳台看花时,我会想起他说的:正因为知道一切终将逝去,此刻才如此珍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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