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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家里的抽屉,我的东西只占了一个角落

    我住进他家,其实也就半年。说是住,不如说,是我的那些零零碎碎,在他那个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里,小心翼翼地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。

    他的抽屉,是老式的实木家具,沉甸甸的,拉开来会发出一种闷闷的、悠长的“吱呀”声,好像一声疲惫的叹息。抽屉很大,很深,里面盛放着他几乎全部的生活轨迹。左边那一摞,是他大学时代的笔记本,封皮已经磨损,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纸板;几本相册,边角都起了毛,里面夹着些褪了色的照片,是他和一群我叫不上名字的哥们儿勾肩搭背的青春。中间散乱着些工具,钳子、螺丝刀、一卷用了一半的绝缘胶布,还有各种电器的说明书和保修卡,叠得还算整齐。右边,则是他的“现在时”:最近在看的书、一盒未拆封的墨囊、给耳机准备的备用耳塞,还有一罐他总说吃了能明目的叶黄素酯。

    而我的世界,只占据了右下角,那个小小的、大约四分之一不到的角落。

    那里有一个淡紫色的绒面首饰盒,是我大学闺蜜送的生日礼物。盒子不大,分两层。上面一层,躺着我日常戴的几样: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,一条极细的银链子,吊坠是个弯弯的月亮。下面一层,则是我更珍视的“收藏”:妈妈给我的那只小小的金戒指,红绳编的,说是本命年辟邪;还有外婆传下来的一个银镯子,款式很老,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,我从不戴,只是用手帕包着,放在那里,仿佛放着一段我回不去的旧时光。

    首饰盒旁边,是一本墨绿色的笔记本。这是我的“树洞”,里面记着些零零碎碎的心情,开心的,难过的,迷茫的,还有几页,写满了关于他的、不敢说出口的傻话。本子的夹层里,塞着几张电影票根,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那场;一张植物园的票,那天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,虽然技术很烂,但每一张我都在傻笑。

    再旁边,是一个透明的化妆包,里面是我的口红、眉笔和一小瓶香水。口红只有两支,一支是日常的豆沙色,另一支是正红色,只在重要场合才用。那瓶香水,是和他逛街时,他买给我的。他说这个味道,像雨后清晨的森林。我每次用时,都会想起他当时认真嗅着试香纸的样子。

    你看,我的全部家当,我的喜怒哀乐,我的过去与现在,就这么静静地、收敛地,蜷缩在这一个角落里。每当拉开抽屉,扑面而来的是他的气息——那种混合着旧纸张、木头和一点点金属工具的味道。而我的那个角落,只有在我打开首饰盒,或者翻开笔记本时,才会逸出一点点淡雅的香气,很快又消散在他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我常常在整理抽屉时,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。我会轻轻抚摸他那些旧笔记本粗糙的封皮,想象着一个年轻的、我还不认识的他,是怎样在灯下奋笔疾书。我会拿起那卷绝缘胶布,想起上次台灯坏了,他皱着眉头,笨拙却又专注地把它修好的样子。他的东西,充满了“使用”的痕迹,是扎实的、落地的。而我的东西,更像是一种“存在”,是柔软的、飘忽的,带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和感伤。

    我的角落,像一个精致的、微缩的盆景,被安放在他这片广阔而略显粗犷的森林边缘。我们彼此独立,界限分明,却又同处于这一个共同的空间里。有时候,我会故意把抽屉拉开很久,就那么看着。看着我的淡紫色,如何对抗着他那片深沉的、属于男性的棕色与灰色。看着我的细腻,如何在他粗线条的布局中,顽强地保有着自己的姿态。

    这一个小小的角落,是我的安全区,也是我的全部。它提醒着我,在这个我们共同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,我还没有完全地、理直气壮地铺展开来。我的根须,还只是浅浅地,试探性地,触碰着这片属于他的土壤。这是一种既甜蜜又略带酸楚的感觉。甜蜜的是,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放这些私人物品的“我们”的空间;酸楚的是,在这个空间里,我的印记还如此之轻,轻到只要我收拾起这个角落,这里就好像从未有过我一样。

    有一次,我半开玩笑地指着抽屉对他说:“你看,我的地盘就这么一点点。”

    他正埋头弄他的电脑,头也没抬,随口应道:“嗯,但最整齐啊。”

    我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是啊,最整齐。因为我不敢乱,因为我的东西太少,少到必须规规矩矩,才能显得有那么一点分量。他的东西是漫溢出来的,是理所当然的;而我的,是精心归置的,是需要被确认的。

    后来,我慢慢发现,变化在悄然发生。

    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旁边,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他常用的钢笔,他说我那支水笔快没水了,用这个写。那罐叶黄素酯,有时会滚到我的化妆包旁边,他拿来吃时,也不会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,就让它那么待着。甚至有一次,我拉开抽屉,发现他把他那堆乱糟糟的数据线,理出来一小捆,塞到了抽屉更里面的地方,似乎是想给我的“领地”腾出多一点空间。

    这些细微的改变,没有言语,却比任何承诺都让我安心。我的角落,开始不再是那么界限分明的一个孤岛了。他的东西,开始偶尔越界,我的气息,也开始慢慢渗透。那种“你的”、“我的”的严格区分,在一次次抽屉的开合中,变得模糊起来。

    现在,我依然只有那个角落。但我看着它,心里不再有当初那种小心翼翼的酸楚。我知道,这个沉甸甸的木头抽屉,装着的是他几十年的习惯与过往,而我的那个角落,就像一颗被轻轻放入土壤的种子。它现在看起来还很小,很不起眼,但它是有生命的。它在呼吸,在生长,它的根须正悄无声息地,向着这片属于他的、深厚的土壤深处,缓慢而坚定地延伸下去。

    那一声“吱呀”的开门声,听起来也不再像叹息,倒更像是一句悠长的、温暖的问候。问候着抽屉里的他的世界,也问候着那个角落里,正在努力扎根的,我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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