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此,我的世界清晰了,但也多了一个沉重的枷锁。“近视眼”、“小四眼”成了我的标签。体育课成了我的噩梦,尤其是球类运动,我永远判断不准球的落点,跑步也怕摔跤把眼镜摔碎。我变得越来越安静,越来越喜欢待在角落里,觉得这个世界是隔着一层玻璃在观察的,而我自己,也被这层玻璃隔绝在外。
命运的转折点来得有点滑稽。高一那年,学校搞社团招新,五花八门,热闹得很。我本来没什么兴趣,只想回教室看书。路过体育馆后门,看到一个极其冷清的摊位,就一张桌子,一个笑眯眯的中年老师,桌子上放着一把样子很奇怪的气步枪模型。是射击队招新。
鬼使神差地,我停下了脚步。李老师,就是那位教练,看见我,热情地招呼:“同学,对射击感兴趣吗?来试试?”
我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,摇摇头:“我不行,我近视,度数很深。”
没想到,李老师眼睛一亮,说了一句影响我一生的话:“近视?没关系啊!射击靠的不是视力,是感觉。你看,靶心在几十米外,对你对我,都是一个小黑点。关键是你要感觉你的身体,感觉你的呼吸,感觉你和枪融为一体。有时候,视力太好反而会分心,纠结于靶纸上的纤维。”
我将信将疑。但那种“我可能也行”的念头,像一颗小火苗,在我心里点燃了。我报了名。
开始的时候,简直是灾难。举枪,手抖得像筛糠;瞄准,那个十环的靶心在我眼里,别说黑点了,根本就是一片朦胧的虚影。比我晚来的同学,很快都能打出不错的环数,而我,子弹经常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。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很多个下午,我独自在空荡荡的训练馆里,一遍遍地举枪,放下,再举枪,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。耳边总有各种声音:“算了吧,你不是这块料。”“一个近视眼,玩什么射击,异想天开。”
我也想过放弃。但每次想到李老师那句话,想到那种“靠感觉”的可能性,我又不甘心。我既然视力不如人,那就必须在别的方面,付出十倍、百倍的努力。
我开始了一场和自己的漫长战争。
首先,是稳定。我给自己加练体能。别人举空枪半小时,我举一小时,还在枪管上挂一个装满水的水壶。为了练出绝对的稳定,我盯着秒针,要求自己举枪一分钟,准星在瞄区内晃动的范围不能超过一个预设的极限。手麻了,胳膊肿了,第二天咬着牙继续。
然后,是感觉。我放弃了用眼睛去“看清”靶心。我戴上专门验配的、度数较低的射击眼镜,让靶心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模糊。我开始用心去“看”。我感受每一次呼吸的节奏——吸气,屏息,在身体最平静、最稳定的那个瞬间,击发。我感受扳机的第一道火、第二道火,感受那细微的阻力,以及击发时那清脆的、几乎感觉不到的后座。我把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身体内部,集中在手指与扳机接触的那一个小小的点上。
这个过程极其枯燥。日复一日,对着同一个方向,做着同一个动作。但我渐渐发现,当我不再依赖眼睛,我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。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细微变化,能感觉到场馆里极其微弱的气流,甚至能“听”到那种身体和枪械达到完美平衡时的寂静。
我记得第一次打出十环的感觉。不是看到的,是“感觉”到的。在击发的那一刹那,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告诉我:“这一枪,有了。”那种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确认感,比任何视觉信号都来得强烈和准确。报靶器显示十环的时候,我没有狂喜,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。我知道,我终于摸到了那条路的门槛。
这条路,我走了很久。从校队到市队,再到省队。每一次升级,都意味着更强的对手和更苛刻的要求。我的近视度数随着年龄增长,也缓慢地加深,但这已经不再是我的困扰,反而成了我独特的优势。因为从一开始,我就没有依赖过它。我的教练说,我的技术体系是建立在“内在感觉”之上的,这比依赖视觉更加稳固,更不容易受外界光线、天气等因素干扰。
站上大赛的赛场,灯光刺眼,人声鼎沸。我戴上我的射击眼镜,世界瞬间安静并模糊下来。我能听到的,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。举枪,瞄准那片模糊中的中心,所有的感觉在那一刻收束成一条线——从我的脚底,经过腰、背、肩、臂,直达指尖。身体像一座山,呼吸像微风,而扣动扳机的食指,像山巅轻轻落下的一片雪花。
“砰!”
声音不大,但在我的世界里,它清脆地回荡。我不需要看成绩,我知道它在哪里。
很多人听说我的故事,都觉得是个奇迹。一个天生高度近视的人,居然成了射击运动员。但对我来说,这不是奇迹。这只是我用汗水和时间,一点点为自己开辟出来的一条路。视力给我关上了一扇门,我却逼着自己,打开了一扇窗。透过这扇窗,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——一个不依赖于外在的清晰,而是根植于内心笃定的世界。
那层曾经隔绝我的玻璃,早已被我击得粉碎。现在,我与我的世界之间,再无阻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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