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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路上看见，顺手买的。”他脱鞋时这么说，眼睛没看我。
我继续择手里的芹菜，一根一根撕去老筋。芹菜梗在手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。阳台那盆绿萝在斜阳里泛着光，心形的叶子密密地挤在一起，鲜嫩得能掐出水来。
这不是他第一次买盆栽回来。去年春天是一盆仙人掌，说好养活；前年是一盆吊兰，说净化空气。每次都是这样，先斩后奏，从不问我想不想要，喜不喜欢。
我其实不喜欢绿萝。这种植物太普通了，到处都能见到，办公室、餐厅、商场，永远绿得那么千篇一律。我更喜欢会开花的植物，比如栀子，香得浓烈；或者月季，每个月都能给你惊喜。但这些，我从没对他说过。
收拾完厨房，我走到阳台给其他花浇水。那盆新来的绿萝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，塑料花盆还是崭新的。我提起水壶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给它也浇了水。水珠在叶片上滚动，像谁的眼泪。
想起小时候，母亲也爱养花。她总是在赶集日拉着我去花市，指着一盆盆花问我：“这个好看吗？那个香不香？”选好了，她会让我抱着花盆回家。那些午后，我怀里总是沉甸甸的，茉莉、米兰、含笑……一路走，香气一路跟着。母亲走在前面，时不时回头看我抱得稳不稳。
“妈，为什么总要我选？”有一次我问她。
母亲停下来，擦擦我额头的汗：“花要天天看的，当然要选你喜欢的。”
后来我离家上学，母亲在电话里还会说：“你选的那盆栀子又开花了，真香。”声音里都是笑意。
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童年，我才格外在意“被询问”这件事。不是非要什么贵重的东西，只是希望自己的喜好能被人在意，自己的声音能够被人听见。
他不一样。他是那种觉得冷就会关窗的人，不会先问一句“你冷不冷”。这种性格，恋爱时觉得是果断，结了婚才明白，那里面藏着多少自以为是。
那盆绿萝在阳台上安了家。它确实好养，给点水就疯长，藤蔓很快垂了下来。他偶尔会去修剪，剪下来的枝条插进玻璃瓶，没多久又长出一瓶新的。
“看，多好养。”他有些得意。
我点点头，没说话。那些插枝的玻璃瓶被他放在书房、卧室、卫生间，整个家渐渐被绿萝占领。它们沉默地生长，像我沉默的心事。
直到那个周末的早晨。
我被窗外的鸟鸣吵醒，起床走到客厅。他蹲在阳台，正给那盆绿萝换土。晨光很好，他背对着我，动作很轻，生怕吵醒什么似的。我看见他小心地把缠绕的根须理开，把板结的旧土抖掉，然后添上新土，压实，浇水。做完这一切，他并没有立即起身，而是就那样蹲着，看了那盆绿萝很久。
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第二天，我特意去了一趟花市。转了一圈，最后停在一个卖绿萝的摊位前。
“这花好养吗？”我问摊主。
“最好养了，”摊主是个热情的大妈，“给点水就行，不挑地方，给点阳光就灿烂。”
我想起他每次买盆栽回来说的那些理由——好养活、净化空气、防辐射。原来他选的一直都是最容易照顾的，那些不需要太多阳光、太多水分、太多关注就能活下去的植物。
就像他选择的生活方式，简单，务实，不给人添麻烦。也像他表达爱的方式——默默地做，却从不多问。
回家的路上，我抱着那盆新买的绿萝。阳光很好，照在叶片上闪闪发亮。我突然想起母亲的话：“花要天天看的，当然要选你喜欢的。”可是母亲没有说，如果有人选了他认为适合你的花，日日替你照料，那也是一种爱啊。
推开门，他正在阳台浇水。看见我手里的绿萝，愣了一下。
“你也买了？”他问。
“嗯，”我把花盆放在他买的那盆旁边，“让它有个伴。”
他看看两盆一模一样的绿萝，又看看我，突然笑了。那个笑容很浅，但很真。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。
后来，我们阳台上有了很多盆绿萝。有的挂在窗前，有的摆在架子上，还有的爬满了墙壁。我们还是很少讨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，但开始一起浇水，一起修剪，一起看着新芽发出来，嫩绿嫩绿的，像刚醒来的春天。
昨天傍晚，我们坐在阳台喝茶。夕阳西下，满屋子的绿萝在微风里轻轻摇曳。
“其实，”他突然开口，“我知道你可能更喜欢会开花的。”
我看着他，等他说下去。
“但我总是养不好那些娇贵的花，”他笑了笑，“绿萝最简单，怎么养都不会死。我想，至少这个，我能保证它一直活着，一直绿着。”
我低头喝茶，茶已经凉了，但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变暖。
原来他都知道。知道我的期待，知道自己的笨拙，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——买一盆死不了的绿萝，让它代替他，日日陪在我身边。
那盆他最初买回来的绿萝，现在已经长得很茂盛了。藤蔓垂下来，像一道绿色的瀑布。我伸手碰了碰最近的叶子，冰凉光滑。
也许爱真的有千万种样子。有的爱大声询问，有的爱沉默给予。而我们的这一种，是两盆安静的绿萝，在阳台上并肩生长，不需要太多言语，却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。
就像此刻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很长。谁也没有说话，但满屋子都是回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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