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那三间土坯房,夏天漏雨,冬天透风。最怕下雨天,屋里摆满了接雨的盆盆罐罐,滴滴答答的声音能响一整夜。娘总说:“等咱有钱了,盖瓦房。”可我知道,爹娘在地里刨食,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。
村里的小学只有两个老师,教六个年级。王老师教语文数学,李老师教其他所有课。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,冬天就用塑料布钉上,风一吹,哗啦啦地响。我们写字的本子都是正面写完写反面,铅笔用到只剩指甲盖那么短还舍不得扔。
十二岁那年,我考上了镇上的初中。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我们村。开学前一天,娘熬夜给我缝了新书包,用的是爹的旧工装裤改的,深蓝色的,虽然洗得发白,但结实。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半晌才说:“好好念,别像爹。”
镇中学有楼房,三层高,我第一次看见水龙头——在村里我们都是从井里打水。宿舍是二十个人的大通铺,晚上睡觉能听见各种声音:磨牙的、说梦话的、偷偷哭的。我也想家,想娘做的玉米饼子,想院子里那棵老槐树。但我记得爹的话,天不亮就爬起来背书,躲在厕所门口借光——那里是唯一晚上不熄灯的地方。
初三那年冬天特别冷。有个周末我回家取粮食,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雪。山路被雪盖住了,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,摔了不知多少跤。到家时天都黑了,棉鞋湿透了,脚冻得没了知觉。娘一边给我搓脚一边掉眼泪。那晚,我听见爹娘在里屋说话。爹说:“娃太苦了。”娘说:“有啥法子,咱这样的家……”
第二天回学校,娘往我书包里塞了五个煮鸡蛋——那是我们家一个星期的盐钱。我走到村口回头,看见娘还站在风雪里,身影小小的,像要被打败了,却又倔强地立在那里。那一刻,我在心里发誓:一定要走出去。
高中我考到了县城。县城真大啊,有红绿灯,有超市,还有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子。我更加拼命了,每天只睡五个小时。同学们都叫我“拼命三郎”,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,但那种距离感,像透明的墙。他们讨论新出的电视剧,我插不上话;他们去网吧,我从来没去过。我的世界里只有习题和考试。
高考前三个月,爹在工地上摔伤了腰。娘打电话来,声音是哑的。我说我不考了,回家帮忙。爹在电话那头吼:“你敢回来,我打断你的腿!”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爹哭。
后来我收到了北京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全村都轰动了,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。爹把通知书看了又看,手一直在抖。临走那天,村里人都来送,这个塞十块,那个塞二十,娘一个个记在本子上,说以后要还。
爹送我到县城的火车站。他穿着那件最好的中山装,扣子扣得整整齐齐。火车要开的时候,他忽然从窗口塞进来一个布包,我打开一看,是五个煮鸡蛋,还热乎着。
火车开了,我看着爹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视野里。我紧紧攥着那个布包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我知道,我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梦想,还有一个村庄的希望。
大学四年,我做过所有能做的兼职:家教、发传单、餐厅服务员、图书馆管理员。最困难的时候,一天只吃两个馒头,就着免费汤。但每次想放弃的时候,我就想起娘站在风雪里的样子,想起爹塞进来的煮鸡蛋。
毕业后,我留在北京工作。第一次领到工资,我给爹娘各买了件羽绒服。娘在电话里说:“花这钱干啥。”但我知道她穿着新衣服在村里转了好几圈。
现在,我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家,有了体面的工作。但骨子里,我还是那个从黄土地里走出来的孩子。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去地里走走,赤脚踩在泥土上,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。
前几天,我资助了村里两个考上大学的孩子。其中一个孩子的爹拉着我的手说:“娃以后有出息了,也像你一样。”我看着他,就像看着当年的爹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常想:从农村到城市这条路,我走了整整二十年。每一步都不容易,但每一步都算数。那些吃过的苦,受过的累,都变成了我骨子里的力量。我知道,还有很多孩子像我当年一样,在黄土坡上做着城市的梦。而我能做的,就是让他们知道,这条路,真的可以走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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