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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霜降前后，山上的板栗熟得正好，个个饱满油亮。往年这时候，都是我们自己挑到镇上卖，价钱压得低不说，还得看贩子脸色。正发愁呢，村里来了个叫“李老板”的外地人，开着小货车，喇叭喊得震天响：“高价收板栗！现钱结算！”
李老板四十出头，穿得挺体面，见人就递烟。他在村口老槐树下开动员会，说自己是某食品公司的采购经理，今年要开拓市场，愿意比市场价每斤高两块钱收购。“老乡们放心，我们是大公司，讲信誉。当场过秤当场结钱！”
这话听着多暖心啊。我家种了八亩板栗，按这个价，能多赚近三千块。村里老王叔悄悄拉我到一边：“这人靠谱不？别是骗子。”我还笑他太谨慎：“人家开着小货车来的，穿着皮鞋，说话一套一套的，能骗咱啥？”
现在想想，真是被那几句好话蒙了心。
头两回，李老板确实守信。我家先卖了二百斤，他当场点了八百块钱。村里几户也跟着卖了，都拿到了现钱。他收板栗时特别大方，不太计较品相，还说：“咱们长期合作，有点小瑕疵没关系。”
消息传开，连邻村的都拉着板栗来了。李老板这时候提出：“乡亲们，量太大了，我一天带不了那么多现金。这样，咱们先记账，最后统一结，我给你们打欠条，盖公司公章。”
有人犹豫，李老板立刻说：“前几次我是不是都现结的？这是要建立长期合作关系。你们可以去打听，我在隔壁县收了三年了，口碑好得很。”
他这么一说，大家也就信了。是啊，前几次都是真金白银结的账，还能有假？
最让我后悔的是，我不光把自己家的板栗全卖了，还劝妹妹家也卖了。妹妹本来想留一半等别的贩子，我说：“李老板价钱高，结账又爽快，留什么留？”现在想想，真想抽自己嘴巴。
那天，全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了。板栗堆得像小山，李老板带着两个伙计忙活到天黑。过秤、记账、打欠条，他那个公章盖得红艳艳的，看着就正规。总共收了将近五万斤，欠款二十多万。
李老板把最后一张欠条递给我时，还握着我的手说：“老张，你是实在人，明年我还来找你。咱们把规模再搞大点。”他那诚恳的样子，任谁都不会怀疑。
货车开走时，全村人还站在村口挥手。谁能想到，这一挥手，就把半年的收成送进了骗子口袋。
约定的结账日子到了，李老板没来。打电话，关机。大家这才慌了，按欠条上的公司名去打听，根本不存在。去派出所报案，才知道附近几个乡镇都有类似案件。
老王叔蹲在村委会门口，一遍遍数那几张欠条：“我家等着这钱给老伴买药啊……”李寡妇抱着孩子哭：“娃他爸在外打工，这板栗钱是我们娘俩一年的开销……”
我妹妹没怪我，但越这样我越难受。那段时间，我整夜睡不着，一闭眼就是李老板那张笑脸。老婆劝我：“别想了，就当遭了灾。”可这不是天灾，是人祸啊！
后来才知道，这伙人专门挑偏远山村行骗。先小笔交易建立信任，等大批收购后便消失无踪。那些“公司公章”是在县城小摊刻的，五十块钱一个。
最讽刺的是什么？两个月后，真正的食品公司来收购，价钱虽然低点，但现钱现货。可我们的板栗早就被骗走了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。
现在村里人长了心眼，任你说得天花乱坠，不见现钱不卖货。但这种防备心里，透着多少无奈和心酸。
我常常想，要是当初多个心眼，分批卖就好了；要是坚持现钱现货就好了；要是……可世上没有后悔药。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，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收成，他们怎么下得去手？
那几张欠条我还留着，不是指望能追回钱，是要提醒自己，也提醒孩子们：天上不会掉馅饼，地里刨食的钱最踏实。只是这个教训，实在太贵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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