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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，门铃“叮铃”一声，和七年前一模一样。
我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第三个书架，那里曾经是我们的秘密基地。你说过，这个位置阳光最好，下午三点左右，会有一束光刚好落在书架第二层，把那些文学经典照得格外温柔。今天，那束光如期而至，只是再没有人会在我耳边轻声说：“快看，阳光在亲吻这些书呢。”
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。大三那年的一个雨天，我躲进这家书店避雨，正巧站在这个书架前翻看《百年孤独》。你走过来，抽走我手里的书，说：“这本书不该在雨天读。”我愣了一下，你笑着解释：“太孤独了，雨天读会更孤独。”然后你推荐了聂鲁达的诗集，“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”，你说，“这才适合雨天。”
就是从那天起，这家书店成了我们最常约会的地方。
每个周末下午，我们都会在这里待上好几个小时。你偏爱历史传记，我喜欢小说散文。常常是你坐在左边那张墨绿色沙发里，我靠在右边的单人椅上，各自捧着一本书，偶尔抬头，目光相遇时相视一笑，然后又低下头继续阅读。有时你会把读到有趣的段落念给我听，声音压得很低，怕打扰其他读者，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。
记得有一次，你读到一句“我想在你身上做，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”，突然停住不念了。我好奇地凑过去，看见你的耳朵慢慢变红。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害羞。
四点半是我们的下午茶时间。你会去柜台要两杯美式咖啡，不加糖，再加一块提拉米苏。我们分着吃那块小小的蛋糕，你用叉子喂我一口，自己吃一口。书店的猫——那只叫“墨墨”的黑猫，总会准时跳上我们旁边的空椅子，眯着眼睛看我们，仿佛在监督我们有没有好好分享。
那些下午，时间过得特别慢，慢到我能看清阳光里飞舞的尘埃，能数清你笑起来眼角的细纹。你说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，一定要有一整面墙的书架，把我们一起读过的书都放上去。我说还要养一只猫，像墨墨一样的黑猫。你说好，都听我的。
书架第三层靠右的位置，那本《小王子》还在。我们曾经在扉页上偷偷画了一个小小的星球，上面站着一个小人。你说那是你在守护我们的玫瑰。今天我踮起脚尖取下这本书，翻到那一页，那个铅笔画的星球已经有些模糊了，但还能辨认出来。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图案，突然想起你说的那句话：“重要的东西，用眼睛是看不见的。”
是啊，看不见了。看不见你坐在老位置等我的样子，看不见你发现一本好书时眼睛发亮的神情，看不见我们并肩站在书架前选书时，你的肩膀轻轻碰着我的肩膀。
书店的布局几乎没变。哲学区还是那么冷清，漫画区总是聚集着年轻人，儿童区的彩色地毯换过了，但那些小凳子还是原来的样子。墨墨已经老了，它蜷在收银台旁边的篮子里睡觉，肚皮均匀地起伏。它大概不记得我了，也不记得曾经有两个年轻人总是偷偷喂它小零食。
收银台的姑娘换了一个陌生的面孔。以前那个总是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也不在了。她总会给我们打折，说我们是店里最忠实的顾客。有一次我们买了太多书，钱不够，她还笑着说下次再付。
一切都还在，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。
我走到我们常坐的位置，墨绿色沙发的扶手上有块不太明显的磨损，那是你习惯放手臂的地方。我坐下来，感受着沙发里微弱的凹陷，仿佛还能感受到你的温度。对面的单人椅空着，再没有人会从书页间抬起头，给我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。
服务员走过来问我需要什么，我要了一杯美式咖啡。咖啡端上来，苦的，没有蛋糕分享，没有你在旁边说“给我尝一口”。
窗外天色渐暗，书店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。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书架上，给所有的书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。读者来了又走，有独自一人的，有成双成对的。一对年轻情侣在漫画区低声说笑，女孩踮起脚尖取书，男孩在她身后护着，怕她摔倒。多像曾经的我们。
我该走了。
起身把咖啡杯送回柜台，经过那个书架时，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。阳光已经移走了，但那片区域依然温暖。我把那本《小王子》放回原处，让那个小小的星球继续待在黑暗里。
推门出去时，门铃又“叮铃”一声。我没有回头，因为知道回头也看不见你想看见的人。
书店还在，老地方还在，老习惯还在，只是没了那个可以分享的人。这种缺失不是突然的撕裂，而是慢慢的渗透，像水滴石穿，像墨水滴进清水里，不知不觉就染透了所有的日常。
走过街角，我回头望了一眼。书店的灯光在暮色中温暖而坚定，像一个永不改变的承诺。它见证过我们的爱情，现在又要见证我的怀念。这样也好，总有什么是不变的，总有什么能够安放那些无处可去的记忆。
也许某一天，我会再次推开那扇门，不是为了寻找过去，而是为了确认——那些美好的时光，真的存在过。在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，在某个靠窗的书架前，有两个年轻人，因为一本书相识，然后用了整整五年的时光，在这家书店里，写下他们自己的故事。
而现在，故事讲完了，讲故事的人走了，只剩下听故事的人，还站在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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