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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。裹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，在雪地里特别扎眼，像一团移动的火焰。鼻子和脸颊冻得红扑扑的，呵出的气在冷空气里结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白雾。看见我，你就咧开嘴笑了，眼睛弯弯的。我们俩像孩子得到了特赦令，一头扎进那片柔软的洁白里，脚下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，那是冬天最悦耳的音乐。
堆雪人这事儿，说起来简单，真动起手来，才发现是个力气活儿。我们先是用手捧，一捧一捧地把雪聚拢起来，做雪人的身子。刚开始还觉得手套碍事，笨拙得很，索性就摘了，徒手去抓那冰凉的雪。起初是刺骨的冷，像细密的针尖扎在皮肤上，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凉气。可干着干着，身体热了起来，那冷反倒变成了一种清冽的清醒感。我们蹲在地上，用手掌把雪堆拍实，你一下，我一下，配合得居然很默契。雪人的身子渐渐隆起，像个胖墩墩的小山包。
做脑袋的时候，我们起了点小争执。你觉得应该滚一个特别圆、特别标准的雪球，像画上画的那样。可我嫌那样太慢，觉得差不多有个形状就行了。你就笑我，说我是个“将就鬼”。最后还是依了你，我们俩一人推着一面，让那个小雪球在厚厚的雪地上慢慢地滚，它越滚越大，也越来越沉，到后来，我们得一起用力才能推动它。滚过的雪地，留下一条长长的、蜿蜒的痕迹，像我们共同完成的一件作品。把那个沉甸甸的大雪球安到身子上时，我们得一起喊着“一、二、三！”，用力一抬，它稳稳地坐了上去。那一刻，我们看着那个初具雏形的雪人，互相看了一眼，都笑了，有种傻乎乎的成就感。
接下来就是最有趣的“装修”工程了。我们像两个寻宝的人，在雪地里搜寻一切可以用的材料。你跑回家，偷偷从厨房拿来了两颗黑亮的龙眼干，做雪人的眼睛。我折了两根粗细差不多的树枝，给它当胳膊。最妙的是鼻子，我们本来想用胡萝卜，一时找不到，你却灵机一动，从兜里掏出一小截黄色的粉笔，小心翼翼地给它嵌了上去。嘿，效果出奇的好，让雪人平添了几分俏皮。你还解下了自己那条蓝白格子的围巾，轻轻地围在雪人光溜溜的脖子上。那一刻，我看着你的侧脸，你的睫毛上沾着几片雪花，神情那么专注，那么温柔，仿佛在对待一个真正的生命。
一切都完工了，我们并排站着，欣赏我们的杰作。它戴着我的旧毛线帽，围着你的格子围巾，用龙眼干做的眼睛憨憨地望着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，那个粉笔鼻子让它看起来有点滑稽，又很神气。世界真安静啊，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。我们俩的手，早就冻得不像样子了，通红通红的，像两根胡萝卜，手指头都有点僵，弯曲一下都觉得困难。
你抓起我的手，塞进你羽绒服的口袋里。口袋里暖烘烘的，你的手也一样，虽然也凉，但比我的好多了。我们就这样站着，两只手在你的口袋里紧紧握着，谁也没说话。手是冰凉的，指尖甚至还有些麻木的刺痛感，但心里却像揣着一个暖炉，那股热乎劲儿，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。我低头看看我们握在一起的手，再看看那个傻乎乎的雪人，忽然觉得，这大概就是幸福最具体的模样了。它不需要多么宏大的场面，就是在这普普通通的一个雪天，和一个愿意陪你一起犯傻的人，做一件简单到幼稚的事情，然后，手冻得通红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，快要溢出来。
后来，我们又在雪地里玩了很久，打雪仗，在干净的雪面上踩出乱七八糟的脚印，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，才依依不舍地回家。那天晚上，我用热水泡手的时候，那股又痒又麻的感觉才真真切切地传过来，可脑子里回放的，却全是白天的画面。
那个雪人，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个多星期。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看它一眼。后来，天气慢慢回暖，它开始一点点消瘦下去，变得不再那么精神，最后化成一滩清水，渗进泥土里，只留下那顶帽子和围巾，湿漉漉地躺在地上。我帮你把围巾捡起来，洗干净，还给你的时候，上面仿佛还带着那个冬天的气息。
很多年过去了。我经历过很多个冬天，也见过很多场大雪，有时候兴致来了，也会随手堆个小雪人，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再也没有那样一个雪人，像我们共同创造的那个一样，拥有那么生动的眼睛和那么神气的鼻子；也再也没有那样一双手，在冰天雪地里给予我那样踏实而温暖的包裹。
那冻得通红的双手，和那份捂在口袋里的暖，成了我记忆里关于那个冬天，最鲜明、也最柔软的印记。它告诉我，最极致的温暖，往往不是来自于一直处于恒温的舒适，而是在经历了真实的寒冷之后，所获得的那份恰到好处的慰藉。那份暖，因为有过冷的对比，才愈发显得刻骨铭心。
就像那个雪人，它终究是化了，但它存在过的那个下午，那份笨拙的快乐和毫无保留的分享，却凝固成了我心底一颗不会融化的水晶，清澈，透亮，永远闪烁着那个冬天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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