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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八年前的春天。他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，结果车停在了体检中心门口。“就知道你总拖着不肯体检，”他晃着手里的预约单，“这下跑不掉了吧？”那天的他穿着新买的衬衫，领子挺括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倒像是来参加什么重要仪式。
护士引导我们走进双人套间，淡绿色的墙壁，两张检查床并排放着，中间隔着米色帘子。他非要我先量血压，说这样他才能安心。冰凉的袖带缠上胳膊时，我听见他在旁边小声念叨：“放松放松，就当是来度假。”结果我自己一切正常，反倒是他，血压稍微偏高。医生笑着说：“年轻人，工作别太拼。”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，转头却偷偷问我：“会不会拖你后腿？”
最难忘的是超声检查。我躺在检查床上，探头在肚子上滑过，屏幕上的图像黑白交错。他紧紧握着我的手，手心有层薄汗。“你看那里，”医生指着屏幕，“肝脏很健康。”他长舒一口气，像是中了奖。轮到他的时候，我发现他紧张得脚趾都在蜷缩——这个细节，我笑话了他好多年。
等待报告的那一周，他变得格外细心。每天的菜都少盐少油，晚上必定拉着我散步。其实我知道，他偷偷上网查了很多资料，打印出来的注意事项攒了厚厚一叠。取报告那天，他一大早就醒了，在屋里来回踱步，把窗帘拉开又合上。
所有的指标都还不错，除了他轻度脂肪肝，我有点贫血。医生建议我们互相监督，他减肥，我补血。从那天起，我们的冰箱里永远有菠菜猪肝，他的酒杯都蒙了尘。有时朋友劝酒，他总会正色道：“不行，家里领导管得严。”其实我从未真正约束过他。
这样的双人套餐，我们坚持了三年。第二年的报告显示他的脂肪肝好转，我的贫血也改善了。第三年，我们在体检中心门口的梧桐树下合影，照片上的他搂着我的肩，笑得比四月的阳光还灿烂。
后来，工作越来越忙，他频繁出差，我也常加班到深夜。体检从每年一次变成两年一次，最后不了了之。那个深蓝色的本子，就这样被塞进抽屉深处，连同那些相互督促的清晨和黄昏。
我继续翻看报告，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，发现他歪歪扭扭的字迹：“要陪你做很多很多次检查，直到我们都变成老头老太太。”这行字写得小心翼翼，最后一个字还洇开了一点，像是笔在这里停留了很久。
原来他偷偷写过这样的话。而我竟忘了，我们曾经这样认真地约定要白头偕老。
窗外暮色渐合，我把报告轻轻放回抽屉。现在他终于不用再奔波了，可以好好休息。只是如果时光能倒流，我真想回到那个春天的早晨，对正要出门的他说：“今年，我们再去体检吧。”
八年过去了，双人套餐的预约单再也没有出现过两张。但我始终保留着这个习惯，每年如期赴约。走进那个熟悉的检查室，仿佛还能看见他穿着挺括的衬衫，转过头来对我笑：“放松，就当是来度假。”
现在的体检中心早已焕然一新，双人套餐却还在名录里。每次护士问“就您一位吗”，我都点点头，在心里默默回答：不，是两位。
那些冰冷的医疗器械记录过我们共同的心跳，那些检查单见证过我们最朴素的愿望——无非是平安健康，岁岁年年。生命来来往往，来日并不方长。但爱不是相互凝视，而是一起朝同一个方向看——看向有彼此的将来。
这份体检报告我会一直留着，直到某天，我能带着它去见他，骄傲地说：“你看，这些年，我都替你好好活着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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