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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围巾,我补了好几次

    这条围巾,我补了又补。

    第一次拿起针线,是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天。围巾搭在椅背上,边缘破了个洞,毛线松散地垂下来,像他离开时没说完的话。我翻箱倒柜找出针线盒——还是结婚时买的,铁盒已经生锈,打开时发出疲惫的吱呀声。

    线穿过针眼,我的手在抖。不是紧张,是生疏。上一次做针线活,还是给他缝扣子。他总说扣子跟我过不去,三天两头地掉。其实是他毛手毛脚,穿脱衣服都太急。

    围巾是深灰色的,他最喜欢的颜色。他说灰色耐脏,其实我知道,他是怕给我添麻烦。这条围巾我织了整整一个月,笨手笨脚地,织了拆,拆了织。完工时歪歪扭扭,他却高兴得像个孩子,立刻围上,在镜子前照了又照。

    “暖和,”他说,“特别暖和。”

    那是我们最穷的时候,租的房子漏风,冬天像住在冰窖里。他每天骑车上下班,脸冻得通红。有了这条围巾,他把大半张脸都埋进去,只露出眼睛。那双眼睛啊,总是亮晶晶的,像永远装着希望。

    后来日子好了,买了车,他依然戴着这条围巾。我说买条新的吧,羊绒的,更暖和。他摇头:“这条就很好。”

    现在想来,他珍惜的不是围巾,是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。

    第一次修补,我笨拙地模仿着原来的针法。毛线是从旧毛衣上拆下来的,颜色相近,但细看不一样。补好的地方像块补丁,突兀地贴在那里。我用掌心抚平,想起他围着这条围巾的样子——围巾总是系得很随意,一端长一端短,我总要伸手替他整理。

    “反正有你呢。”他笑着说。

    是啊,反正有我呢。可现在你在哪里?

    第二次修补是在春天。围巾洗过后,另一处又开了线。这次我熟练了些,针脚细密许多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膝头,暖洋洋的。我忽然想起,也是这样一个春日,我们坐在公园长椅上,他指着柳树的新芽说:“看,又一年了。”

    时间过得真快。围巾的颜色淡了,毛线也薄了,像被岁月打磨过。有些地方起了毛球,我用剃球器小心地处理,生怕伤了它。这条围巾见证了我们二十年——从他二十八岁到四十八岁,从我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。最好的年华,都织在这些细细的毛线里了。

    第三次,第四次……每次修补,都像在重温一段往事。这里是他骑车摔倒时磨破的,那里是孩子小时候抓扯松的。每一处破损都有故事,每一针每一线都缝着回忆。

    最难过的是补领口那块。那里磨损得最厉害,因为他就习惯把围巾在领口处打个结。毛线几乎要断了,我不得不拆掉重织。手指抚过那个位置,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。

    他走得太突然。心肌梗塞,医生说就几分钟的事。他躺在医院时,还围着这条围巾。护士把它交给我时,上面还留着他的气息。我把脸埋进去,哭了很久。

    现在,围巾上已经补了七处。女儿说:“妈,买条新的吧,这条太旧了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

    你不懂,这不是一条围巾。这是我们的二十年。是深夜他加班回来,我为他开门时看见的那张冻红的脸;是他送我去医院生女儿时,慌乱中系反了的结;是每个冬天早晨,我站在门口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的温度。

    最近一次修补,我发现自己老花眼严重了,穿针要穿好几次。手也不如从前稳当,针脚歪了些。但没关系,这条围巾本来就不完美,就像我们的生活,有缺憾,有修补,但始终温暖。

    冬天又来了。我把修补好的围巾仔细叠好,放进衣柜最上层。偶尔拿出来看看,摸摸那些补丁,就像抚摸岁月的痕迹。

    他离开三年了。时间没有让我忘记,而是教会我如何带着记忆继续生活。就像这条围巾,补了又补,依然可以御寒。那些修补的痕迹不是瑕疵,是爱的证明——爱可以修补失去,让破碎的变得完整,让寒冷的变得温暖。

    昨晚梦见了他,还是年轻时的样子,围着这条围巾,在雪地里向我招手。我跑过去,他替我拂去肩上的雪花。

    “围巾还好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还好,”我说,“补了补,还能戴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,就像从前每一个平凡的早晨。

    醒来时,枕边湿了一片。我起身打开衣柜,把围巾拿出来围上。镜子里的女人不再年轻,围巾也不再崭新,但那份温暖,历经岁月,从未改变。

    这条围巾,我还会继续补下去。直到有一天,我也老得拿不动针线。到那时,我会把它传给女儿,告诉她:爱一件东西,就好好珍惜;爱一个人,就好好相伴。世间万物都会旧,都会破,但用心修补过的东西,比崭新的更珍贵。

    因为那里有你的手温,有你的时间,有你全部的心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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