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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初的坚定选择,后来的后悔选择

    那会儿,我站在人生的岔路口,左边是安稳,右边是梦想。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就奔着梦想去了。所有人都说,你疯了吧?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,非要去折腾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。可那时候的我,心里烧着一团火,觉得这辈子要是不能为自己活一次,那跟白活了有什么两样?

    我选择的,是摄影。不是玩玩而已,是辞了职,掏空了积蓄,买了最基础的设备,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租了个小房间,就算是工作室了。窗户不大,但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能看见空气里飞舞的尘埃,我觉得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光。我的梦想,就是用镜头把世间的这些光与影都留下来。

    刚开始的日子,苦,但心里是满的。每天啃着馒头,就着咸菜,背着十几斤的器材,在城市里穿梭。找角度,等光线,磨破嘴皮子跟人沟通,求一个拍摄的机会。接到第一个单子,是给一对刚毕业的大学生拍情侣照,报酬只有几百块,但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,反反复复地检查每一张照片,修图修到凌晨。当我把成品发给他们,看到他们眼里那种纯粹的惊喜和感谢时,我觉得一切都值了。那种成就感,是以前坐在办公室里,对着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时,从未有过的。我觉得我抓住了生命的意义。

    我的父母,从一开始就是坚决反对的。他们是老实巴交的工人,一辈子求的就是个稳定。每次打电话,话题总会绕到:“你看你那个谁,现在都当上科长了”,“早点回来,找个正经工作,成个家”。我总是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,心里却带着一种悲壮的优越感,觉得他们不懂我,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生活。我和他们吵过,也冷战过,关系一度僵到冰点。那时候我觉得,为了梦想,牺牲这些是必须的,是“天将降大任”前的磨砺。

    转折发生得很慢,像钝刀子割肉。

    首先是身体。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和奔波,我的胃出了问题。有一次在外拍片,胃疼得直冒冷汗,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。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工作室地板上,连口热水都喝不上,那一刻,心里第一次漫上来一丝凉意。

    然后是现实的压力。积蓄彻底花光了,而摄影这行当,竞争比我想象的残酷太多。有才华的人层出不穷,市场价格被压得越来越低。为了生存,我不得不接一些我当初根本看不上的活儿,比如给淘宝店拍千篇一律的商品图,或者去婚宴上拍那些程式化的笑脸。创意被消磨,热情在褪色。那个堆满杂物的小房间,不再是我的梦想孵化地,更像一个困住我的牢笼。

    最刺痛我的,是父亲的一场大病。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,手术费凑不齐。我翻遍了我所有的银行卡,加起来那可怜的余额,让我无地自容。最后还是亲戚们帮衬着,才渡过了难关。我赶回老家,坐在父亲的病床前,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插满管子的手,那个曾经在我看来无所不能的父亲,原来已经这么老了。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,我的“梦想”,在真实的苦难面前,是多么的苍白无力。我连我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,还谈什么追逐远方?

    那一刻,所有的坚定,所有的豪情,像一座被抽掉了基石的沙塔,轰然倒塌。我后悔了。不是一瞬间的念头,而是像潮水一样,一波一波地涌上来,淹没了我。我后悔当初的任性,后悔对父母关心的不耐烦,后悔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一个如此脆弱的梦想上。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、落魄的自己,问自己: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,现在是不是就能从容地支付父亲的医药费?是不是就能让母亲不再为生计发愁?是不是就能有一个像样的家,而不是一个租来的、连阳光都要计费的小房间?

    答案是肯定的。那是一种锥心的悔恨。

    后来,我回去了。把相机卖了,连同我所有的“梦想”。通过朋友介绍,进了一家小公司,做着一份平淡无奇的行政工作。朝九晚五,按部就班。日子像复印出来的一样,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,明天也能预见。我租了个干净的一居室,每个月能按时给家里寄钱,听电话里母亲的声音终于不再是忧愁,而是带着点安心。我结婚了,对象是家里介绍的,是个温和的普通人,我们之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,但能互相扶持,一起吃一顿热乎的晚饭。

    生活似乎回到了“正轨”,甚至比当初我放弃的那条“正轨”还要安稳。

    可是,我真的解脱了吗?并没有。

    走在下班的人流里,看着那些行色匆匆、面目模糊的同路人,我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。我好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,但又清楚地知道,我的内核里,有一部分东西永远地死去了。看到街边背着相机的年轻人,眼里闪着和我当年一样的光,我的心会像被针扎了一下,猛地一缩。我会下意识地避开美术馆和摄影展的海报,家里的电视也永远调在热闹的综艺节目上,我不敢让自己静下来,不敢去触碰那个结痂的伤口。

    那份后悔,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,它沉淀了下来,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东西。它不再是最初那种撕心裂肺的自我否定,而是一种绵长的、无声的怅惘。它让我明白,人生啊,根本就没有完美的选择。你选了一条路,就注定要失去另一条路上的风景,承受这条路上的荆棘。

    我常常想,如果时光能倒流,我会怎么选?是继续头破血流地追逐那团火,还是像现在这样,拥有这份触手可及的、却略带凉意的安稳?我想,我可能还是会后悔。选择梦想,我后悔于对现实的无力;选择安稳,我后悔于灵魂深处那不曾熄灭的、微弱的火苗。

    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吊诡之处。我们总以为有一个“正确”的答案,但事实上,无论怎么选,都可能伴随着遗憾。那份当初的坚定,和后来的后悔,它们并不完全矛盾,它们共同构成了现在的我——一个更复杂,也更认清了生活真相的我。

    那台卖掉的相机,像一个青春的墓碑,立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。我很少去祭奠它,但我知道,它一直在那里。它提醒着我,我曾那样炽热地活过,也曾那样深刻地痛过。而这份交织着坚定与后悔的复杂滋味,或许,就是生活本身的味道吧。不全是甜,也不全是苦,而是一杯喝到最后,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的、必须独自饮尽的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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